紫溪传第十七回 校尉依言娶妖妇 州牧遵檄捉龙驹

素面朝土

第十七回 校尉依言娶妖妇  州牧遵檄捉龙驹

  却说土官在花亭上，猛抬头，忽见西南方向，冒起一朵祥云悠悠盘旋，遂指着向夫人说道:“夫人请来看，好精致的一朵巧云呵!”夫人举目视之，见那祥云在半空中盘旋多时，终慢慢的落下去。说道:“白云出岫本无心，这云却是有心出的。其中明明化现一段好姻缘事。莫若成就乔校尉罢，等妾且去讨她一遭来。”土官道:“夫人之言句句春秋，下官深为不解。”夫人道:“他是与妾同类之人，在八九年前曾拜妾身做过干娘。老爷此时不必过於追究，到那时间自知分晓。”说罢，即便抽身走离花亭。一面叫詹福，去备乌骓马来;一面进房收拾打扮，梳洗一个结实云髻，戴一顶凤翅金盔，系一条织锦湘裙，穿一件锁子金甲，背上五首令字小旗，提着一杆方天画戟，俨然一位临阵女将军。即於内堂门外，跨上龙驹伸手出去，拍马的肉脚一下，那马便腾空而上，直至半天，往西南方飘缈而去。你说这是什么意?原来衙城之西南隅，四十里之地面，有村名和睦岗。住有二十七八户夷民，亦系龙土官管辖。村之南去二三里，即中涎泽之下流跌水潭也，亦州志四水之一。此处全是嵯峨怪石，成作堆块，凡合境之水，尽归源汇於此。其河西南两岸，两山相对，壁立百仞，状类三峡，石块悬于隘壁，秀珠斜茂於苍崖。水流凶涌，河中一崖，如刀截下直至其底有三百余丈，水由崖上奔而注下，势如雷霆大震，似万马齐奔，澎拜之声响彻数十里;喷霜噎雪，水色若柳絮翻花溅珠，结雾之气藏烟龙（拢）雪，跌水崖间，天生深幽洞，仿佛西游记中所说:水帘洞也。人迹绝不能到。洞中有个金银虾蟆，潜伏於内，存神养气，炼性修真，历经千年，竟能显现阳神，脱胎换骨，将那虾蟆皮囊，弃於潭府，来岸上显现蛊龙。捉风到手，即兴云布雨，借尸附体，入窍作人，冒充阿珠起死回生。这和睦岗，有一夷人家很富足，唤阿纳，其妻名唤阿苴，生了一个女儿，名叫阿珠，年方二八，生得姿色超群，身染一病死了未曾备硷。这虾蟆蛊龙，便附体入窍。这其中机关，不惟阿纳夫妻不能识透，就许高明智士，亦未必致知那蛊龙入窍这段姻缘，正如上古商周之世，殷纣王时，九尾狐狸借苏妲己之身入成了人，即同此类也。蛊龙既嫁于阿珠成就人身，便坚心固念。每日朝夕发颠，进阳火，退阴符，采天地灵气，夺日月精华。自十七岁上，炼性修真，成了大功，转运到手。入水便能逐浪兴波，登山亦能吐雾呼气，元神不时出窍，飞腾变化，任意纵横。每有无知少年子弟见她美貌，动了邪念，或去私窥她，或去调戏她。不知她做个什么法说，即令人霎间头如棍打，身似火烧，遍体生出马响铃大的凉浆泡来，必要许她牲醴，往送水潭前去祭拜，方得安逸;不祭她则定浓血淋漓，或生场皮癞也。因此个个怕她，没人敢弄她，亦没有人敢去娶她，赘她。今已年登二十四岁上（尚）做闺女。是日七月七夕。正在大炕上穿针刺绣，身边日游神恰恰报道:“你干娘来了，你可快往空中迎接。”阿珠听了，蛊龙因出窍飞腾去，站立空中凝目盼望。等候多时，竟无踪迹，不得不坠落下来，不期被夫人看出藏头，遂跨龙驹前来打听。到了和睦岗坠云雾。到村子门首，跳下马来，牵了栓在垂柳树下，引得合村犬声齐吠。阿纳恰在家中间坐，忽听得汪汪犬吠，伸头向外一望，眼中看见一尊金甲天神，几乎唬伤六叶连肺腑，吓坏三毛七孔心，连忙招手把她浑家阿苴叫来，指与她看;阿苴一见吓得屁滚尿流奔伏床下满口发颤。阿纳此时心慌意乱不敢来见夫人向她家走来，即闪在门后憋住不敢放声，只是颤怵，好似打摆子一样。夫人前者曾到过她家一次，认得门户。拴好了马，便移莲步直至门首，举起画戟，将门推开，走进屋里扬声叫道:“阿珠在那里?如何恁般胆大，怎不出来迎接干娘。”用戟一指，满屋尽放阳光。阿珠在内听得仔细，忙开腰门，走上前厅，喜孜孜说道:“小女早晓得干娘驾临，曾去迎候了多时;不见光降，方才回来。此时失迎了。”一面说，一面移张椅子来，请夫人坐下，便倒身下拜个不休，连声说道:“阿娘恕罪。”夫人答道:“你既悟澈灵根拜为娘，我既视你为女，就有失错处，都不计较，起去起去。”阿珠拜罢起来，才去呼她父母前来叩见。阿纳夫妇听得声音，方知是主母驾至，又惊又喜，走上前似插烛也只顾叩头。叩毕，旋汲新水煎茶，捧来敬奉。夫人命他夫妇，待在侧焉。启齿说道:“俺父王驾前一员家将，姓乔名松，居校尉之职;年正青春，气宇轩昂;俺父王如今把他打发来辅佐你本官尚未取亲;俺如今来你家非为别，替你女儿判合良缘。以阿珠西子之貌，配校尉潘安之才，相女配好男谐关睢（雎）之好，望你夫妇，曲全在俺面上，将阿珠许定校尉，意下如何?”他夫妇口中不言，心中欢喜，若能够与官家开亲，定使门楣生色。前回在本官衙中亦曾见过校尉，果然是个儿郎，正合阿珠相配，乃答道:“这怕丑拙夷女不堪搭配官家。主母既是如此吩咐，遵命就是。”夫人见他夫妇已经许口，便把髻上金簪，拔下两对;耳上金环，取下一对;手上金镯头，褪下一双;手指上金戒指，褪下两双，作四色礼物，就借他捧茶盘儿摆好了。向阿纳夫妇道个万福，说道:“愧无白壁为聘，这两件菲薄人事，权当一缕红丝，你夫妇收下则个。”阿纳连忙跪下，接着说道:“主母赏的领就是了。”便叫阿珠快来谢赏，阿珠便出来再拜。夫人说道:“你父母将你许了我家校尉，他日于归你是现成官娘子，恭贺恭贺。”阿珠应道:“多承干娘配合，还是干爹鸿福。”挈带拜罢起来，便去整治酒肴，留着夫人孝敬一肴，才服伺上马回衙。夫人到了衙中，土官同真真如如，齐来内堂门外欢喜迎接。见夫人遍体戎装，（便趱步向前，笑而施礼，夫人）乃笑一笑道:“否也否也！是往凤仪亭上和貂蝉女，定下姻缘来的。”说罢即入内堂， 卸去盔甲出来，到春晖堂中和土官并肩而坐。命詹福去叫乔校尉来，悉把前言向他细细说明。土官听了，也自欢喜。古话说得好，禽从禽，而兽从兽，蛟龙原自蛟龙配。乔校尉，他原是杨子江中龟龙第三子，在残唐五代时，因犯天条，被斩於屠龙台上。真魂不散，四处旋转，附在一株古松树之上，得享血食，居民咸以树神称之。历之洪武初年，正是神全气足，成了木龙，便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大显神灵。东海老龙，见他本事高强有可用处，於是戎装持戟将他制服，收在门下，赐名乔松，授以校尉之职。今夫人照乃父之法，前去制服蛊龙，完其（夙愿），戎装持戟，盖有深意存焉，非妇戏而打扮也。蛊龙被夫人画戟，放光掩映之后，阿珠再不能出窍，变化飞腾矣!当时乔校尉听了夫人之言，便下位顿首道:“乔松有何功劳，得蒙附马公主如此豢养，此恩德捐躯难报。”土官忙来将他扶起来道:“此愚夫妇应当之职，何劳致谢。”校尉道:“那人前日既认公主为干娘，乔松受此大德，合拜驸马公主共为父母，以报恩爱。”说毕，又倒身下拜。土官还要谦逊，夫人道:“校尉既存心，恭敬不如从命，依他则个。”校尉拜毕，又尊其真真如如二位姨娘，亦拜谢一番，无事不表。迟不两天，土官夫妇，已将礼物备齐打发校尉过去亲自下聘。即接连择定日期通信过去，叫阿纳料理嫁女装奁。随将内堂左侧三间静室收拾了，给校尉夫妇做卧房。到了吉期，打着土官的旗职伞盖，灯笼火把，抬着花花彩轿，鼓乐伴奏，簪花挂红，在前引尊;校尉穿着吉服，乘马在后亲自迎娶。阿纳不惜重资，从别处买得两个使女，以做陪嫁侍妾。阿珠拜辞父母，上轿而去。一路上，笙箫鼓乐，甚是热闹。约黄昏时候，方抵龙衙。进了衙门，夫妇二人并立红毡之上，先拜天地，次拜干爹干娘暨二位姨娘，然后夫妻交拜，拜毕。拥入洞房交杯合卺，花烛成亲。怎见得交欢之妙，育庵诗云:

    形体虽分气味真，胶胶漆漆最相亲。

    两身浑不分男女，想是天生连理人。

    校尉阿珠，都是有根行之流，比不得村夫田妇作许多羞涩之态。他夫妇竟就是一亲如故，於枕席间各人说出各人所为，共相赞叹，是天假有缘，均皆遂愿。由是愈加情投意合，相亲

相爱，相敬如宾。又告明土官夫妇将陪嫁来的使女，一个叫兰香;一个叫惠香，配与时儿房儿。不期兰惠二人，亦是湖海中年深月久成了气候之物，与时儿房儿，鱼水投合共相爱慕。这隐微之情，惟有夫人深知，土官不能解也!光阴易逝白驹难留，转瞬间不觉年华二载，朝廷换了新天子，社稷易却旧君王。正统十四年，英宗皇帝失位，景帝登位，改元为景泰元年，颁诏天下，革故鼎新。当朝阁老，乃云南按院陈公的母舅。陈公又与李州牧有异姓瓜葛。可恼龙土官，偏然与他二位甚是相左。两年以来，结下多少仇怨，横於窝中。陈公屡屡切齿痛恨，不时致书与李公要揭龙海过失，好弹劾他。幸喜龙海无隙可乘，事虽稍息，根尤未消。今见新主，朝中有靠，一时陡胆气来，便差一员能干家役持文到州，命李州牧将龙海的乌骓硬自捉了送赴辕门。李公趁此机会，亦要开泄日积之气。遂不通知土官，即自领二三十名马步快手，各执皮绳往草海子里围捉龙驹。这起人夫，正是飞蛾投火，自寻其祸;鼠同猫睡，往（枉）送残生。被那蘖畜挨着便咬，撞着便踢，个个弄得呼爷叫娘，都破头折脚。那蘖畜早跑得无影无踪。李公同院差亲见乌骓如此恶劣，不敢追捉，奈何不得它。只得收了皮绳回衙，打发着差役上省回话。陈公慕马之念，耿耿难过，起个主意复打发原差同五名旗兵下州，直到土城，面向土官，恃强索取。土官道:“本世府这马，是奉圣旨发来，阴（荫）种蘖牲的，替主上养着。要捉必须主上传旨来到，本世府这里方才捉得去呢!按台不是奉旨而取，如何能呢!”差人见他硬不发去，也不礼待见，不是势头。一径忍气回省缴牌。按院听说，土官出言无状，傲慢上司，愈恼了火上浇油，便设一条巧计:上沐府来，面启国公。求公尊调龙海上省。彼时国公依言，即开调牌来调龙海。只因这一调龙土官去有分教。青龙和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不知。毕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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