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溪传第二十一回 二雌龙忽逢敕书诏 众武士频受妖术惊

素面朝土

第二十一回  二雌龙忽逢敕书诏  众武士频受妖术惊

词曰：

密密兵戈困孤城，空中杀气腾光芒，剑戟簇如林，一连扎九营，水来浸、火来焚、扰个不安宁。渔翁指路涉江心，势如破竹声。

城中鼎沸乱纷纷，嚎哭不堪闻，奔赴天池觅救星，会着萱与椿，喜团园，乐天伦，世职让他人，钟鼓落，在江中，嗡嗡常自鸣。

右调阮郎调

话说陈大巡调得三军人马，分为三路征进陆凉，乃对各营领兵主将说道:“列位明公，皆将门后裔，素识兵法，不待本院谆谆告诫;但兵贵神速，骤若迅雷，使人不及掩耳，故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今驱兵东向，往击龙酋，诸公必要兼程赶进，三路人马俱限两日一夜，齐到陆凉，以后至者即按军法惩罚！”诸将听罢唯唯而退，三炮起身好不威风，奔驰而走，途中无事暂且停言。

却说龙土官自从得他夫人寄返魂奇香救活性命，回衙之后，每日里只在家中，一动一静咬牙切齿要想报复害他受打的这段冤仇。三位夫人百般劝解，他全不退悔，差营长部目往山前山后、各村各寨黑白两种夷人，每家各派兵一名，要自备鞍马、盔甲、刀枪、弓箭，总到龙家衙门听候调遣。这土酋们果有移山倒海之力，不上二十天，便招得万数人马，教乔校尉统领，日日操演。等待立过秋后，草旺马肥即行举事，要先斩了李州牧李誉，然后杀上云南，寻仇人晦气。他又想道:前日猛着气性在石虎岗上题了反诗，不识近日那棺材盖可有人看见否。遂使詹福扮做细作，再上省城打探消息。詹福领令到了省上，至石虎岗前看时，茅屋已拆，棺木无踪，遂问关内居民，都言不能认得。只得去走马街，充做客商觅了店口寓下，则往东南陆城散荡闲游，但见闹市丛中，往往来来奔波不息者，尽些争名夺利、巴家置业、寻衣觅食之辈。又见一班风流浪子三五成群，四五结党，或在茶店酒馆，拥翠袖，簇红裙，吹弹宴饮，宿柳眠花，吟风弄月，专做损阴功、坏良心，伤风败俗、倾家荡产、亡身陨命之事。朝朝出去酒醉后，夜深归来花满前，全不见个识透炎凉，看破世态，不求富贵，不慕荣华，不趋权势，不附腥膻之人。闲居无事，来在清茶馆中觅高尚之士，叙白话的恁一位儿，这正是茫茫四海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詹福看在眼里，遂不便向他们寻问消息，且省会重地人言嘈杂，且各衙门都打发差役，处处查访缉拿奸究，凡不相识者人多不敢与之交谈，所以陈公用计断送龙海这番行藏，市镇上寂寂无闻，詹福故而难探消息。直待西南两路兵将一齐调齐，他也不识所作何事，又见陈公统着本省五路人马，扎在金马山上，几声炮响分作三路起程之时，才听人纷纷讲道:“按院老爷统领大兵，攻打陆凉古城龙土官去。”詹福才一闻此言，吓得三魂飞上天宫里，七魄钻入地府中，连忙抽身作起神行法，奔了回家。将到衙中，一见土官把前项情由直直说明，龙海听见并无惊惶，便请夫人出来商量退敌之策，夫人道:“陈按院无兵权如何调得动兵?今既亲领兵来，其中必有个缘故，定有人在按院面前告舌，按院又象前次去国公面前生害我，故此国公才命他来领兵征讨。陈筹是个智多星、地方鬼，用兵得法，这三路兵今晚不到，明朝定然早到。不如我们急速点齐人马，迎头而去，杀他一阵，挫挫他的锐气，却也不难。但依妾想来，不说他家不是，还说我家不该。若杀败了他，好是造反，越显得名声不好听了。落得讪谤我家负固蛮野抗拒大兵，恐将全省兵将调来怕恼得个唐僧不能睡、睡者不得眠。”土官道:“若依夫人之言，难道教我军眼睁睁的束手待擒么?”夫人道:“否也，有妾呢，万万不到束手受擒的。自古道:‘柔能克刚，弱能克强’，我家一味势（示）弱，不与按院撄锋。一尽臣子之节，二掩不及之衍，只可深沟高垒，坚坐而守以劳其师，任他围到三年两载，那时自有解围之人。”土官道:“夫人高见，论的固是，只怕小小土城，楼橹不备，一旦失焰必遭涂炭。”夫人道:“老爷宽心，不至于此，城郭虽不甚坚，却仗着环水萦绕，保障四周，江外一带林深树密，鸦飞不出，蛇钻不透，且大树周匝多有蜈蚣蝎子，青蛇竹螵诸般毒物螫齿害人，任他是铜铸铁打，金钢铁汉断不能进得沿江两岸来。昔人所谓:金城汤池之说，不过如此。就许他有十万兵来，也只围得江外西南半壁，其东北两方插翅也不能飞得过来。我家还得任意出入，语自游适，彼劳我逸，又何难之有，怕他做甚的。”是时土官听得夫人议论这番，井井有条心中甚有主张。即令詹福速往龙家水塘，唤回乔校尉来，商量军情。又教詹福把调来的士兵措一半与各营长部目，领往山后各隘口处，扎营放卡，不论本地外来诸色人等，一概不容出入行走。尚有官兵爬山越岭暗抄小路，偷出捷径想来攻城，一面加紧堵击;一面连珠号炮传报信息，以便领着人马救援;将一半领进城来防守城池。又命来福、来旺、兴童、裕童分领多人秘往江之上下，河边两岸，悉将一切渡船渔船尽行撑来，沉在月牙江里。陈按院的三路人马尚在中途奔驰，土官这里早已布置得周密停当，便稳坐了不去睬他。

素面朝土

次日早上，夫人在内突然想起一计策，便从内室取出两套绞绡龙服，与真真如如各穿一套，附耳低语，教她姊妹如此如此;正当巳牌时候，同在致和楼上念动咒语，招下云来，每人怀中各抱五首青、黄、赤、白、黑小旗，齐驾祥云直升云汉。观看陆凉地界，三处官兵卷土扬尘而来。她三人亦分三路，踏着祥云迎头而去，直至来军顶上，便在云端做起法来:手执黄旗往下一招，便有狂风卷地，刮得障天遮日;青旗一招，便有闪电雷声震地轰轰;黑旗一招便有倾盆骤雨下得如注;白旗一招，便有鸡蛋大小雪雹洒下尘埃。三路兵马，正在平川旷野无人烟少树林之处，突然遭着恁一阵凶险雪雹，打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但见鉴军察院督阵的都司、领兵指挥参将以及守备、千百户官员、执旗壮士之辈，一个个打急了难分队伍，不辨尊卑，挨肩擦背挤做一团。雪花避不彻，人和马打得七损八伤。这正是风吹雨洒还易受，雪打冰敲实难当，虽有雨伞遮挡不住，满身衣甲尽行湿透。正在难忍挨之际，幸得天宫里差下救星来了，突然南天门开，闪出一位黄巾力士，手中捧着昊天圣旨一道，踏彩云登祥光，冉冉而至，站立半虚空中，使阵神风将雪雹刮开，旋旋转转把三路乌云卷拢在一处。他在云头扬声说道:“好无礼的雌龙也，谁教你们来此弄雪雹，虐害天罡星也。如今玉帝降下玉旨，命我下来敕谕石龙姊妹，真真如如可跪云端里听旨宣读。”三龙闻言心上有些吃惊，忙把生风降雨、洒雪发雷之旗卷好了，交与夫人。旗一不动雪雹便应手而住，依然睛朗明了，现出红日来。真真如如连忙整束衣裙，朝着力士倒身下拜，夫人将旗收了，也随着敛衽一拜。拜毕，力士展开诏旨，朗朗念道:
诏曰:
    天生五谷以养斯民，谷乏水养则病旱蒸，得水流济庶物厥成，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惟尔石龙，无水利生，兹特命尔各住水滨。真真如如即变龙形，纸扎有泉，伯也归宁;马军有泽，仲氏居身。深渊远流，普济苍生。春秋有祭,惟尔得敬，尔其钦哉，承谕遵行。
  力土读罢，随将诏旨依旧卷起，喝叫谢恩。三妇再拜，谢恩而起，又向力士敛衽万福致谢之后，夫人便道:“二位贤妹，今蒙上帝天恩推及、敕赐为龙，安身得所真可贺也。”真真如如同声答道:“小妹们这个龙身，一蒙上帝恩赐，二蒙姐姐玉成，感载不惶，何敢当言贺。如今潭府做龙，固为美事，但是要与官人、姐姐生生拆离，再不能去月下花前并立同欢。”力士乃道:“孽龙孽龙，情何痴也，汝家龙郎便在目下亦要成龙矣。伉俪依旧同伉俪，如何有拆离之处。吾今要回天宫交旨，汝等何得留恋稍停，各自分手各办前程则可。”你看他一面说一面向怀中掏出两方青丝绡金帕来，抖开了替真真如如一个头上搭一方，只听得响亮一声，真、如二人一齐化作两条金龙。乌须铁爪、绿角青头、金色脊梁、水红腹皮、蜿蜿蜒蜒十分秀丽，朝着夫人作辞别之状，叫一声道:“姐姐请转罢，小妹奉候了。”但见黄巾力士，用手一指，就有两朵祥云托着两条雌龙向东北方盘旋而去。一条送於纸扎村前一深湫之内;一条送于马军堡前桃源溪中;原来两处潭内皆有伏伺的现成水族，都皆到岸叩首跪接，前呼后拥，曲曲引入深渊底，旋旋送在水晶宫，力士方才回天复命。其纸扎泉所出之水，流自于石墙资济，因车马堡、计官堡十余村阡陌田畴，所谓水走十里上墙头，乃因此水说起。其桃源所出之水，四道分流，灌溉最溥，南板桥东去五里，往来道旁一鉴可掬。两处源头流活水，受泽不下千万家。民沾其泽宜报厥恩，遂闻于有司议立祭典，四时享蒸赏。至今礼祀如旧，不敢缺焉，表过不题。
却说夫人见真真如如化为龙形飞去之后，随即拨转云头返回本衙，收了祥光坠落中庭。土官一见鼓掌笑道:“妙、妙、妙，十八年共枕夫妻不识夫人有此神通，今日才见你会腾云驾雾哩。她姊妹二人如何不来?”夫人答道:“她们么已得好处去了，传言拜上官人，屏却龙云滞雨心;从今后休要提她，莫要挂她，少要想她们恋她们。只等兵退身安后，变换她们的体态时，管许你‘洞口桃花开放早，天台重入会佳人。’”土官见夫人说话有因，定知必无虞之事，遂不细问。吃饭后，夫妇二人各跨龙驹同往邱雄山，登高盼望来的官兵今到何处，刚才转过小鲁峰，向西一望，早望见三路人马，如长流水中浪草而来。纷纷纭纭，一处来到水河坡上;一处来至天马山边;一处过卫城至普济寺大半矣。怎见得哩!漫山而来何殊蚁逐蜂飞，塞野而行不异狼奔兔走。光闪闪，枪似南山千竿竹，云迷雾锁；亮铮铮，刀如东海浪几重，雪灿霜催。军行里旌旗招展，队伍中铠甲鲜明，马上儿郎多威武，步下卒子甚猖獗，田间农夫看见也应胆落，窗下士子闻知必定消魂。土官一见三路兵马，也似扯索一般而来，心中有些暗自吃紧，不敢停留。便同夫人勒马下山，放开丝缰纵辔还马。一到衙内，即命家将来福来旺，兴童裕童各带精兵五百名，每人携着硬驽（弩）一张，药箭一桶速过江去，埋伏树林中，官兵若来江上窥探，即上树发箭射之。四人领命挑拨士兵秘秘过江防范，不在话下。

素面朝土

再表陈大巡，昨中途统着兵马行走之间，万不料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忽然狂风大作，忽见东北方冒起一朵乌云，到空中如翻花一般，看着看着塞满太虚，霎时间电掣雷呜（鸣），淙淙渤渤倾盆大雨下得如注。雨点之中竟带着鸡蛋大小的雪雹乱纷纷洒下尘埃，把几千人马打得头痛脑疼，无法招架，衣甲行装透底淋湿。雨雪虽暴，下的不长，不止三杯酒时，便云收雾散，烈日重光睛明霁了。奈泥滥路滑，不能行走，遂向高埠上不聚水处，屯下人马，搭下营盘，乘此火爆的偏西日色，晒晾军装。因此耽搁，才在中途多宿一宵，这场大雪人尽疑作上天示警，有谁能猜防得到乃龙夫人起的计较，施的手段，特意来下恁一阵雨雪，蹂躏陈按院者。各营主将如何能够度量到此，故次早动身之时，出令严禁兵丁小卒，路上不许擅动一草一木，犯者立斩。三军听令，一路来果然是秋毫无犯，鸡犬不惊，陆邑人民举首加额而颂曰‘仁义之师’。李州牧闻得督兵来的，乃陈按院，心上好不欢喜。于黎明时，率厅学二官，来到卫城中相约监司、武弁刘公及合衙大小武弁，共出南郊十里迎接。接见之时彼此问对之言，无非是讲龙海作匿之情不必细说。
大小三军进了阎芳桥，出了卫城东郭，有左先锋钱指挥，右先锋孙指挥各领本部旗军，先抵州城月牙江畔，去探消息。但见沿江一带大树成林，蒙蒙密密广袤十余里，株株尽是枝高数丈，叶密千重，上则鸦飞不出，下则蛇钻不透。碧沉沉玉带围腰一湾水，青爽爽铜墙铁壁数仞山，果然是天生胜景。曾有诗人咏诗一首，记其形势云:
土城非不高，三面江环绕。
密树作屏墙，深林为障保。
树底隐毒蛇，枝头现啼鸣。
    金城与汤池，不过如此妙。
孙钱二将，见此盘江密林大树，出入一条蛇盘小路，恐有埋伏，不敢轻近。即率人马退至州北关暂且屯扎。候按院到，请令遵行。候不多时，三路兵马都接踵而至。尽行扎于城外西北一带平岗地上。李州牧已把州衙先腾空了安置做按君行署，按院一临即进城住扎。陈公进到衙内尚坐未稳，就发军令教九军主将率了兵将去把龙海的城好生围住，钱孙二将入内禀道:“龙酋所居之处最为险要，滚滚江流环绕三面，宽有数十丈，深处不可测也;上无津梁可济，下无舟楫可渡;且沿江一带全是树林，密而且高，林中一条羊肠小道，狭隘曲折甚是崎岖;人马难走如何过得江去困得贼城。”陈按院闻之，言道:“本院前次私行到此，只留心探访民情庶务，不曾介意于龙海住的地方，即是如此且去看一看来，方好调停。”说罢，随带各营主将上马出城去到江边，举目一观，果见一派林木森森，源泉滚滚，始信二将言之不差。徘徊间，不防密树中弦声响处，纷纷的暗箭射来，小兵中箭者应弦而倒。陈按院见其利害，即令军士架滕牌上前遮护，又教架炮往林中放去。无奈树木稠密，炮火只能打中树叶，不能伤得壮士，反惹林中箭如飞蝗，仍向大巡麾盖乱射。陈按院见势不好，恐其有失，便叫壮士退离月牙江五里之远，分拨九军扎九座营盘，相为犄角之势，遥与龙酋城作对之状。有十字歌一段为记:
授剿军，左右哨，戈戟争先；江南北，阻口子，顾后瞻前；西与北，有武军，播振两员;正西南，有武军，扬奋专权;神武军，威武军，西北相连；克虏军，屯扎在，州城北巅；六武军，排列成，弓样上弦；如长蛇，顾首尾，周围盘旋；有了楼，有卡房，巡逻难眠；有塬门，有坼堠，旌旗飞鸢；都阃公，方敬瑜，陆邑名贤；惯行兵，能征讨，文武双全；贤乔梓，立得有，军功万千；宣德时，自妄州，调升于滇；今日里，统兵来，门不入焉；才显得，为国家，靖冠江边。
    有诗一首云:
    闪闪旌旗为耳目，鼓进金退令严肃。
    营边濠中鹿角备，谨防蛮兵来攻击。
营垒既成，九军主将都相随按院进州城，到行署中合议进兵之策。陈按院乃向方都阃言道:“龙海恃着密树周匝，长江环绕，我兵难进。为今之计，须行文与州卫二官各备战船三十只，送赴军前以待我兵渡江；一面下战书去，索龙海来明日见阵，看他如何回答，我们方好调停。”方都阃便领兵回营，先行文与州牧李公及卫官窦老爷。然后才写战书，差一个小兵送去。不防将至江边，被林中箭射死，将书取过递往江去，送入土官衙内。土官接着打开看罢，见书中言多不逊，甚是发怒，便叫阿能快传部目兵头来。夫人连忙摇手止道:“稍停稍停，此时何必劳师动众和官兵对敌。行军之事，胜败乃兵家难料，倘有闪失，徒生后悔。依妾奉劝官人，不必动怒，你且耐心稳坐，随他甚长短，只莫理他，待妾晚间略施一个小小的伎俩，管教他雄兵胆落，将士魂飞也。”土官道:“夫人既不容下官亲自出战，你却施何妙用，能够消遣他否?”夫人乃向土官道:“今晚夜如此如此作为。明日午后，又去这般这般行事，使他日夜里惊惶不暇，还有甚本事来向我家排兵布阵耶。”土官答道:“全赖夫人具此神通，替下官出此恶气，好是好的。”夫妇二人商量停当，将那战书置之高搁，按兵不动，暂且休题。
却说都司方都阃打发小卒送书去后，即传各战将整顿兵甲，以待交锋。不期等到红日西沉，尚不见送书小兵回营，方公心疑，便差游骑探子去打探，才知被伏兵弓弩射死。便传知各营不消做准备了，各自料理安寝去。众三军得令，一时间闻得定更炮响，便宽心睡觉。谁知龙夫人于三更前后，带着乔校尉们一阵男妇水族，各变龙形驾云过江悄悄来到九军营中复现本像，放了睡魔;又把行夜守卡的兵丁都掩住了，才下手脚将各营火药装于各营大炮之内，引着了火。一霎时，九军中掀天揭地连声响震，空中黑烟结盖，林中宿鸟惊飞，炮一响龙夫人即踏雾腾空，鸣鼓吹角，张威呐喊作劫营之状。各营官兵正在浓浓而睡，在梦中听得轰轰大炮响，喊杀连天，突然惊醒，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有多少蛮兵杀来。黑夜里，措手不及，摸得着衣裳鞋袜，摸不着盔甲器械，那知劫营的却在云里拍掌大笑。官兵竟是自冲自突，自慌自乱，自相践踏。龙夫人见官兵已经中计，便率众水族抽身回衙。土官一见，甚是欣慰。单单苦了九军将士，互相喊杀闹了半天，待天明时，方公升帐查点人马，十份中杀伤了二份，皆是自己队里兵丁误杀了军中儿郎。急进城去报知按院，陈公闻报甚是惊异，独恨江隔水阻有计不能施展，惟有差兵严催州卫二官，备的战船可取否?饭后又传出令来，示各营官兵，今夜好生防范。大小三军夜里吓得怕了，慢说奉此军令，就没有令来，那个敢大意。追至楼台樵鼓交过三更，龙夫人便把海上带来的瞌睡虫放了过去，把九军士卒派着行更的迷昏了，便垂眉闭眼。你靠着我，我靠着你，鼾鼾睡迷了。但见满营中，启更儿郎不打鼓，巡逻士卒不敲梆。龙夫人仍带前夜那伙水族亦如前夜行事，到九军中炮响呐喊充作劫营，又把官兵惊得吓醒了，爬起来又乱喊杀一番，如此虚惊法弄得兵将不能安枕。此法行至十来夜，官兵才试出，方仗着胆量硬然不理。龙夫人见官兵将此法识破，遂去而不行。另又行出两条计来。忽有一日正午时，龙夫人在致和楼上运用玄功，头带绛冠，身穿红服，手执赤旗，足登红云，升于空中，将所执之旗认定九军头上，按南斗六司火星之数向下连招六次。那旗名为摄火旗，若一招动，火便随旗而生，但见九军中忽然这里发起火来，那里冒起烟来。火乘风势烘烘烈烈四面通红。振武军烧着了宝帐，播武军燃着了铺盖，扬武军烧着了粮草，奋武军燃着了军火。这营刚扑熄，那营又生烟。众军士们忙着救火，被火烧得焦头烂额，痛苦不堪。烟消火灭之后，都司方公查究起火缘由，皆曰:从天而降，并不是军队里士卒失火。此白昼事也，及到夜间至正子时分，龙夫人在漱玉亭中行指妙法，头带玄冠，身穿皂服，手执黑旗，足登乌云，升于空中，将所执之旗亦认定九军营头，按白斗七垣，水星之数向下连摆七次，此旗为摄水旗。若一摆动，水便随旗而泛，因九军中备下救火之水，与造饭食之水剩与缸内桶内者，被旗一招都就泛滥起来，满九军营中横流竖淌，水性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处处皆有尺许。浑浑深浅，汹汹浪涌。巡更士卒，查更儿郎忽见营里平空百地涨起水来，便都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身，迫忙忙敲锣击鼓，高声叫道:“报是元戎事不该，军中无龙穴，此水胡为乎来哉?快起来逃命去呵！”九军将士千千儿郎各从梦中惊醒，方知身子卧在水中。连忙起来，赤淋淋的套上湿衣伸出头来，向帐房四下一观。原来是一派汪洋白茫茫无边无岸，一个个见此大水不由得心酸起来，顿足槌胸哭道:天呀!天呀!好苦的命呀，日间才被火烧，如何夜间又遇水淹，真真惨杀人也。这正是所谓:
    主将兵士水厄逢，军装什物溺波中。
    顿教有武难为用，只望汪洋手槌胸。
幸得此水乃没源头来的，一勺儿宿根野水，故随涨而随消，不过泡湿衣甲行李，火药粮料，原不曾飘去一物，溺死一人。众将士虽带水拖泥苦了半夜，挨到天明日出，依旧晒干。比较昨天，被火烧焚那凶惨处又还不算十分吃亏，都司方公亲诣各营看验明白。遂同主将进州城见了按台，备说这番被水情形。陈按台听了满猜是龙土官，必在甚地方扎了水来淹我大军。随命孙钱二将去查明决水之处，即来回报。二将领命上马出城往州沿一带西北村屯，踏堪明白，进城回复道:“末将等奉公令已到各处仔细查了，虽石坝闸芦有堰，小塘坝有池，纸扎村有湫，桃源有泉，看其形状积水有限，度其地势发源甚低，又有溪涧相隔，冈陵相阻，众居人民咸称龙酋未曾去作决水之计。就是去决水，亦断不能流到营中来，淹我军士。末将们再三思维究竟不解昨夜之水是从何来。”陈公听说，扬声冷笑说道:“若非龙海决水，难道竟是天使其然，从地而出耶。”二将正待回言，又听喊叫之声喧哗贯耳，流星探子纷纷进来报道:“爷爷呀!横祸连天，军中又失火了。”陈公闻报甚是惊慌，即同孙钱二将飞身上马，纵辔加鞭跑出北门外，则见各营里黑烟阵阵腾空起，红焰攒攒匝地飞。又比昨日更胜一筹。故谚有之曰:‘不怕他火大，只要得水便’。陈按院策马加鞭，刚到军中。众儿郎将火已救下，焰灭烟消矣。你道这番火，如何救熄得这样快么;前夜所发之水泄泻未尽，存诸左右坑凹之中，军士得水顺便，舀来应手而泼，并不费十分大力，亦不曾烧坏什么。只亏了兵将，多受一场惊吓。陈按院见火已熄，军中没事，方才转马回衙。随命方都司持令来各营传说:“如今火已烧过二次，恐怕水亦要淹过两遭，尔大小三军，急早的未雨绸缪，备办防水之计。把沟路水道深深的疏通，将营盘窝铺，要高高的垫起，莫待临时慌忙坐受其灾也。”众将士奉着军令皆人人努力，个个上心，都去挖沟垫地不必细说。
且说是九营军士因白日间修理沟道，培垫营垒忙忙迫迫劳碌半天，盘桓多时，夜间困了十分好睡，头歇枕上便入南柯梦矣。睡醒一觉，恰恰正是交三更，翻身只觉耳目中风雨萧萧，身体上寒湿淋淋，连忙披衣起来。开拭朦眼，向外一望，噫！原来满天大雨如瓢泼，遍地汪洋似海潮，吓得直声直气，胡喊乱叫，了不得，猛雨要把地下沉了，大水要把人淹杀了。后人有诗叹曰:
    皇皇士马起征尘，煞气相连怨气腾。
    只为龙娘施异术，平空水火叠惊人。

素面朝土

无怪三军不遵营规，乱喊胡叫。只因这雨下得怕人，深深渤渤究竟是天愁地惨，鬼哭神嚎。自子时下起直至天明，平地水深三尺，沟渠中湍激奔流。辰牌后虽稍稍停息，怎奈停不到半个时候，依然云雾阴沉，淋漓如注。你看紧一阵慢一阵，大一阵小一阵，日里夜里接接连下得三日不住，四日不休。屈指算来足足下了七日八夜，洪水横流泛滥于月牙江中，沿河两岸，洋洋乎中涎泽内如此连阴。却下得十分奇怪，瓢泼桶倾只攒在九军头上浇灌，离着营盘半里之外，便无点滴之施，军中士卒则少粮乏料，陌上农夫无不惊叹，论其理，大凡天道有偏，实物力所持，此何说也。吾闻龙所到处，必有大水，盖龙海之妻，乃东海老龙之三女也，随从家将乔校尉等皆属龙类，亦系天池龙子。布云兴雨，龙之能事。故遍施则大地均沾，分行则隔埂不雨。今龙夫人将雨为兵，连日下雨不沛于合州境内，独下在九军营中。使大小三军顾及不来，日夜被雨所困，岂有暇披坚执锐、用张杀伐也。
闲话休讲，且表龙土官每日打发詹福詹喜扮作细作，常往州衙两处查探军情，詹福在州城内查知李州牧分派匠役，往西山乡镇，南山归化乡五六十里之地采了木料，搬运在南门外教场里修造战船，今已完备正在催赶人夫抬下河去，好与大兵渡江，便回衙报信。龙夫人闻知，即鼓神风，至九军营上教乔校尉夫妇收了雾云，同落衙中办别样事去。龙既敛迹雨便住了，云便开了，露出一个青天来，现出轮红日来。众军士吃了久雨之苦，今得乍睛，喜出望外便都纷纷的顾晒衣甲铺陈。谁知不作美的苍天晴就晴出火来，迨至午未初之际，军中忽火焰齐发，四处通红，兵将等正在奋力救火，则见南教场造战船处火光烛天烧起来，把所造的船只焚个空空如也。连木楂尽成灰烬，并无曾留一点，空费多少民力，到此劳而无功。李州牧具文报知按台，把个陈按台恼的了当不得，正在悔恨间。又有詹福、詹禧在陆凉卫中，查知五所官军奉方都司牌檄，再造三十只战船已造完了，卫官窦公签差三十名旗丁押着艄子水手，于中涎泽逆水行舟，送赴军前应用。詹福詹禧连忙星夜飞回报信。龙夫人即命乔校尉领人往江中如此这般，乔校尉领命，和他浑家带着海上来的水族出了南门到江边，像濑猫一样钻入水中。分开水路顺西而流，则到罗底渡下洗马湾上深滩之处，就撞着了卫中送来的船只。你看这伙水族各现原形:有头上生树枝的，有眼中生金光的，有兰脸红须的，有尖嘴脱腮的，一个个大显神通，都从水里跳将出来，攀着船帮跳入船中。押船旗丁撑船艄子，见船内有许多狰狞怪物跳跃打人，都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朝着那伙叩头如捣蒜一般，口里叫道:“龙王爷爷饶小人们的狗命。”乔校尉那管三七二十一，进前扯着手，提着脚尽行丢下水去，沉溺波中，即从腰间掣出巨斧把三十只船一顿斧儿劈个粉碎，一块块的破成麻瓜片片浮于水面。他们依然缩入水中，复寻旧路回衙复命不在话下。却说那解船的旗丁，艄子被乔校尉们丢下水中，有不会水者皆淹死，傍着破烂船板随着滔滔大水从下飘流而去;有几个会游水者游上岸来方到军中报信。都司方公听得此言，甚是诧异，即传各营领兵众将同进州城，见了按台禀道:“卫中窦指挥所造之船送到中途，被蛟龙现身将船尽行打烂了飘流而去，不能得济如何是好。”陈公闻言心犯猜疑。乃道:“本院自同诸公统师来剿龙海，兵到界上便遭雪打，营案落就，一被火烧，二被水淹，三被久雨淋漓。今则船又被蛟龙裹坏，种种蹭证表明是不祥之兆，想必是龙海不当除却，因而上天屡行显示。本院如今返躬自责，要替龙海上疏奏明表其无罪，停征息战，明日上午请列位明公班师还衙。”众将听罢心中暗喜，无不服从。即同声答道:“若蒙老大人恩恤士卒，免动干戈，概令班师，不仅兵丁载德即陆凉士民亦沾恩矣。”是时州牧李誉亦在坐中，即欠身打躬开言止道:“班师之令大人从容慢下，暂且斟酌，容卑州敬陈末议，倘蒙鉴纳，三军自是否去泰来。”陈公见州牧出言阻挡，乃道:“年兄有何弭灾良策试请言之。”李誉答道:“卑州闻龙酋之妻乃一妖妇，胸藏异术，能呼风唤雨，飞沙走石，拔草为箭，撒豆成兵，招唤水火易如反掌。从前所罗灾患悉由妖妇作术。但得破其方术，则龙海指日授首。”陈院台听而说道:“年翁之言，言不诬矣，怪不得龙海前被国公杖责身死，日久犹能还生，大约是赖此妇之术耳。”李誉答道:“龙海之得返魂实然是她救活的。”陈公便道:“据此说时则龙海异日必为帮家之祸，须急除却，断不可一日姑容于世也。”乃道:“诸公有何靖寇奇谋，幸为直陈勿讳。”都司方公躬身应道:“邪不胜正，古今至理。前此所例雨雪水火之灾，若果是妖妇暗行法术，今后不来作祟则已，如或再来施为，只消三军杀狗取血和污秽之物，迎头浇泼便可破之，不足虑矣。惟彼贼城有环江之险，密林之阻，我军所造船楫悉遭毁坏。如今急切无计渡江，催兵进剿。在末将愚意，莫如如此而行，必克成功。”按台静思良久，方才答道:“绕道抹城，兵法中之险计，君既愿行，任君行之。若能奏捷亦属良图。”方公唯唯，遂同众将作别回营。先调左先锋钱指挥使，振武军陈戎率马部精兵二千名，走白鹤铺过苏家湾出陆凉湖达响水坝，用船渡江，抄山后小路袭取土城;次调右先锋孙指挥，播武军王参戎率马步精兵二千名，走陆凉卫出吴胜堡，上邱雄山绕至河东直攻土城;两路人马昼伏夜行，走的甚是机密，恨的最是詹福詹喜两个细作，查探明白回衙报知其事。土官听得此言即向乔校尉商量定了，便向心腹把事二员，一叫阿哲、一叫阿荣、各带士兵一千五百名，分两路于南北林中埋伏，如此如此依计而行。
二人领兵到了山后，果见官兵并不扬旗张号，悄悄哑哑从小路来矣。阿哲这边便叫十来个伶言俐语能干兵丁，扮作樵夫，假在路旁砍树伐柴;阿荣那边也是如此做用。钱孙二将正觅向导之人，适见樵子正中其机，即命小校去将众樵子唤到军中，赏以酒肉，赐以银牌，令其指引进城之路。从（众）樵子谢了赏赐欣然在前引导而行，堪笑他：埋伏计遭埋伏计，诱敌人逢诱敌人。四员良将出不得这几个狡诈兵丁的圈套，被他们花言巧语，哄诱得四千儿郎都入盘蛙大谷，深箐里去。那伙兵丁见官兵中了计策，便伏林遁去，走之云乎。众军士低头而走还不觉得，抬头一望吓了一惊;八方璧立陡石，攒攒簇簇，高耸半空，四维铁壁悬崖绵绵亘亘，盘踞十面。前军来报道:出去的路被乱石垒断了，怎生进步;后军又报道进来的人被大树阻塞了如何回去?钱孙二将方才省悟，槌胸恨道:“苦哉苦哉!中了蛮子的诡计也。”你看大小三军，被困谷中，登天无梯，入地无门。一日三三日九，看看困到十几天，所带行粮都已费尽，只得采树头摘树叶剥树皮，吃了度命。幸得陆越二卫出哨旗军往探，探着此情各回营中凑了人马来，杀散把守隘口的士兵，搬去木石，修开道路才将兵马救出。个个饿得黄皮寡瘦，七损八伤，料定不能与敌。便仍从旧路而归。方都司见事未成，恐按台责备，即带四将入城请罪。进见之时，皆以失机被困，因四将疏忽，请按台按军法施行。陈公拈着须笑道:“究不得究不得，若以军法从事，便诛连着好几人也。余且无论，先从本院就有明知故为之罪，然后处得四位明公。我闻龙海衙中有一姓乔的参谋，昔时学业海上，得了伯温心传，深明孙武兵法，运筹决策百发百中，人都呼他为小孔明，小张辽。你想龙海有此人佐理，又加妖妇幻术，我兵不败岂可得乎。今得生还，实出万幸，合恕小过共谋大事，不必伤损自家兵将耳。”方公与四将听毕此言，躬身致谢。
陈公随将五人邀入后堂摆酒相待，所用的肴馔每席都有活烹鲜鱼二盘，肥而且大，味极佳美。方公乃道:“沿家鱼船悉被龙酋收得罄尽，捕鱼小民全无生活，敢叩大人此鱼从何购来?”陈公答道:“所用活者，乃一渔夫所馈，渔之人甚是有趣。本院抵州之日，他即叩衙献过鲜肥鲤鱼十尾，后则朝朝不辍如数馈送，日久殷殷不怠，给他银钱不肯接受，赏他酒饭亦不肯吃，本院见其如此，知他必有所为。乃于昨天送鱼来时，本院正坐二堂，唤他进见。他得见我，若大旱之望云雨也，忙整衣冠，鞠躬而进，至滴水檐前端肃而跪，从容叩首，候我传宣。观其形象十分伟卓，视其态度百种轩昂，俨然似个早登科名的进士，不是耕田种地的农夫。问他姓甚名谁，何处人氏。他说:‘夷人家从无姓氏，祖名阿爽，父名阿成，我叫阿资。家住州城之南邱雄山后卜龙吉村，祖上原是龙土官管下部目。’这个现任州同，又升府同知的土官龙海，乃是他的嫡亲姑兄。我问他道:‘你既是龙海表弟，必定是假借进鱼为由打点我军中消息么?’他说:‘非也，是因龙海那没伦理的，仗着土官势耀，胡行乱做，贪淫好色，不认六亲。昔年我央请媒妁说合成的一门亲事，生得美貌他便起不良之心，夺去做妾。姑表二人便得仇忿，渐渐结深了，因而怀恨难忘，寸寸步步想要拽忿，无隙可乘。’我又问他，汝与龙海既有嫌怨定是求我剿除他。他说:‘下情固是如此，尚有委曲乞容敬陈。’我说道:‘你有甚话，无防直言。’他乃徐徐而告曰:‘前发春间在卫城中，会着一个游方术士风监最高，相我神清骨秀印堂焕彩。主三年后，当受朝廷爵禄，衣紫腰金，光前裕后，但要改名换姓方得膺其荣宠。我遂送相士黄金十两，那相士替我改换姓名，十指一算曰：资字取义甚溥，乃将阿字不用，用我的原名资字作姓，另取一个曹字为名。名曰资曹。后因遂姓资了，本是龙海家从前的部目。’我又问他：‘汝今既将姓名言出，尔意欲先出任耶。’资曹说:‘今当大人奉天诛贼之候，正是小人竭力报仇之秋，小人伏诣辕献策，怎奈无进身之地。乃于江上垂线独钓，钓得鲜鱼小的，拿去下酒会朋;大的携来舒诚奉上，只求大人收做马前小卒，愿为向导引兵渡江直取土酋。’我便说道:‘汝若胸中怀抱奇猷，除了龙海，灭却妖妇，我断不吝一纸文章，即以龙海之官移于资曹名下。’资曹闻言喜出望外，即向本院叩首谢道:‘若蒙恩相如此造就，没齿难忘;乞屏左右以便密陈进剿之策。’本院依其所叩，起身回堂。带他到密室之中，许给他便扎一张，先委他署曲靖同知事，照龙海行事，穿四品服色，打茶褐伞盖，管辖陆凉州山前山后黑白夷人。待龙海铲除之后，方才会同国公，抚院具疏题名请旨，实授准其世袭，衍阴儿孙。资曹便将龙海衙中已往情节细细陈之。他说:‘龙海本事有限，所恃者，一仗妖妇行持法术，二仗乔校尉暗施诡计，只要剪除了此二人，龙海便属掌中物也。’本院见他议论有条，知他是个有为之士，便用优礼相待，命他坐于侧席，赐酒陪饮。饮酒时，他说:‘我兵前日被水火之难，他先不知是妖妇所作，后来我军中查得了，才起主意，编造谣言，教心腹人在龙衙中诈称:军中昨几日往省城请得一位真人，自天师府来，行的五雷正法，阐教驱邪。现在营中参赞军机，能呼风唤雨除水灭火，擒妖捉怪，伏虎降龙，凡所行者悉应如响，遂将妖妇疑惑倒了，故这些日子才不敢出来兴妖作怪。’又说:‘教本院传知九军，值此隆冬霜露严寒之际，且休养士马，按兵不动。候明春三月初旬间方可行兵。到那时，我先教心腹人在龙衙中早晚间，善观觑方便，将那五面织锦五色小旗偷了出来，使妖妇无旗招展，不能施行法术，我兵便撒手利脚，依期进取。

素面朝土

’又说他先祖陪嫁他姑母时，陪过三房家人，一房男的叫阿能，女叫阿妫，在龙海家连生二子。长子兴童，次子裕童;一房男叫阿福，老土官改作来福，女叫阿嫣;一房男叫阿旺，老土官改作来旺，女叫阿婢，皆资曹家家生仆婢，非动价卖者。龙海成立之日，全以心腹看待，贴身伏侍，原无二心，若见资曹亦不忘旧，依然以小主人之礼视之。或有使唤处，一干男女俱是言听计从。如今资曹恒以厚恩，施及若辈，尽勾得倾心相待，况龙海所用的把司部目、兵头、皂吏多半是资曹族内的人。伯、叔、兄、弟、子、侄之辈，原是与资曹合意同心的，便都安排清楚。教某几人在某处怎么接应，教某几人在某处如何行持，某几人内喊助威。只待日至之时，教九营官兵都暗暗的结来停当，但窥见月牙江北有几盏渔灯闪烁，便挥兵马直向灯光处，走到了江边认定江中插柳枝处，涉水过江去，等我兵尽行过完，才着几人去放火炮，土官城内自然应答，里应外合来开城门。我军进去围定龙衙，生擒土酋，活捉妖妇，除此祸患，立此功勋。话毕酒完，辞谢而去，今早上又送鱼来，我遂给他官服一套，命他即服之。着人传了知州吏目来，示其事。吏目胥将扎呈案前，本院当堂签押州印毕，发给资曹，即命该州用旗帜伞盖，鼓乐仪仗送他到卫城大觉寺，择期上任。便往山前山后传所辖部目出来顺降。列位明公，你们说这事好否?"五将听了皆大欢喜。共相赞道:“真好计也，此计大有神出鬼没之计。但他如此作为，正合兵法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任他是撑天玉柱，架海金梁，迅雷不及掩耳，空有神通诸力亦无所措手足也。末将辈枉自从戎，未能展此一筹，甘拜若人下风矣。”陈公颔首，举杯畅饮，五个将官开怀而饮，饮至更簌方散。
又且按下，再表资曹，因在按台前献策报机，便命他领了主子龙海之职，给他一张委署便扎，教州官备鼓乐仪仗送他上任，资曹甚有见识，谢了按台出了衙门，即向州官叩头施礼道:“治生一个部目，得蒙按台大人隆恩相待，拨置司李，若承老爷厚恩培植，往后有多少好处，不必要体面在一时。倘机不密，则祸先至。奸人耳目最近，我这边早间作事，他那边午后便知。我若夸张炫彩，便惹他来探查了去。识破机关则大事不成，治生不敢卖弄好看，仍旧安安静静照前打扮渔翁家风，还去江边持竿垂钓才好腾空约会我那一般心腹之人，才好临时秘秘行事，才是个万全之计。老爷尊意以为否?”李公见他说得尽情，心悦诚服。点头说道:“司李之言见教的是，谨遵台命。资曹与李公作别而去，便将委扎字佩在身边，脱了官服，送了寄在南门城里赵监生家里。仍扮渔翁径往江边，料办大事不题。育庵先生有诗曰: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龙酋不储阿资怨，闷煞陈筹一策无。

遇女心惊

楼主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