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溪传第二十二回 月牙江渔父潜导 紫溪池龙海幻归

素面朝土

第二十二回 月牙江渔父潜导  紫溪池龙海幻归

   回文又说龙土官，自陈按台统兵压境以来，虽被他夫人于夜静之际，领人过江作劫营之势，放炮呐喊，江边官兵惊吓了几次，又用水火淹焚了几次，连日大雨淋漓几次，料定官兵吃不得恁般苦楚，自然退去。谁知这个消息，竟有资曹暗查实了已来军中指点破了，因此官兵都晓得了。只深沟高垒老坐定了，并不见人提动班师回衙的话儿。龙夫人又要去做那水火吓人的法术，听得手下人纷纷传说，他军中来了一个什么破法真人，专会破人的方术。夫人心下疑忌，恐为所害不当稳便，遂不做那吓人的法。土官见如此，心甚忧虑，常和乔校尉商量退兵之策。此话不说便罢，若说动，夫人便道:“不消不消，随他困到三年两载，那时自有解围之人，今且莫去惹他。”土官没奈何，只得忍着性不敢动弹。忽一日，猛然想起前于梦中闻师儿曾说，大兵破城由此涉水而进之句，恰恰应在如今，便急抓脸挠腮，顿足暴跳。忙教家丁来福、来旺各带精兵一千名，速往上泗湾、沙州梁子南北两路截岸屯扎，小心看守严加防范。二人遵命领兵而去。他这一去，实指望家丁保卫家主，再不防家鬼害家人。谁料二人变了心，口吃南朝饭，心变北番家，后来土城陷之，即此二人开门揖盗耳。这是后话，暂且不题。

    光阴易过，白驹难留。过了数九寒天，依旧日暖花开，瞬息之间不觉便到清明时节。是晨三月初一，都司方公率各营主将齐进城去，参拜按台。进见时，不期李州牧同新土官资曹早在坐矣。陈公便把各官延入后堂叙坐，茶毕。屏退侍从，将宅门关锁停当。才开言说道:“三月建辰，明天初二又值辰，以日辰配月辰，乃双龙离穴之象。昔于禁布兵罾罩口，关公知其必被擒，及出阵，果被擒矣。乃谓于禁罾罩口，死而无疑;乃以姓喻义，而得识也。今双龙离穴之纤，正应龙海夫妇身上，我知该土酋丧亡身家，当在明朝。资、李择定之期，深有微旨存焉。诸公回营时，各将精锐兵马挑出一半，去攻土城，存着一半保守大寨。凡挑出兵丁，二更候，便披挂结束，三更时动身行事。望渔灯处认枝急走，认插柳处涉水过江。过了江举火放炮，呐喊进兵杀入贼城。城陷时禁止入房舍，不许放火;男、妇不许乱杀;单捉龙海夫妇二人来献活功。方公乃道:“沿江两岸皆蛮兵驻扎，把守的甚严，我兵如何能达其岸?”资曹答道:“都司老爷请放心，江边把守者，先为龙海防御，如今却作我军向导矣。今夜中插柳为号者，就是他了，在下早已约会明白，只管发兵断无阻碍。”方公听说，心中会悟点首无言，陈按君授计已毕，留各官用过早饭，方作别出衙。辞回营房，点扎人马整理刀枪。壮士儿郎得出交战，摩肩擦掌抖擞威风。是夕尚无月色，天气黑暗，守至三更，资曹领孙钱二将在前，方都司同各营将官在后，统着雄兵队伍，望着灯光绕着树林悄悄走去。走不多路已到江边，但见一派白沙映水，微有几分亮色，看得见水之深浅。资曹用鞭指而说道:“此处便是上泗湾白沙埂也，水中沙埂约三四尺宽窄，请众位老爷传喻三军，要仔细照着沙埂两旁所插柳枝之外向中间而走，才是浅处，柳枝之外便是深潭。若是走错，便淹死了。”说罢引路先行，众兵将方策马下水相随，鱼贯而行。来福、来旺两个反头领着士兵伏在林中，听得水响，知是官兵已过江来，便引火放在芦苇上，噼噼剥剥烧将起来，红焰飞空燎着林间树叶密枝，烧得红叶烘天炽地，火光灿烂、亮星堂堂，照得幽暗皆明。官兵乘着亮色，走得爽利，不到一时三刻，尽登彼岸。三声炮响，一齐杀奔城下。这座城池原来筑作三层；第一层城设立四门;第二层城只设南北两门;第三层惟立一南门;内外墙垣皆青石所砌，极其高峻。龙衙土城如此坚固，龙海夫妇只因数月不见官兵动静，且仗着自家本事高强，遂胆大了不加防范。这夜正在梦中，忽然听得连声炮响，惊吓醒了睁眼看见纱窗外透进火光来，照耀空中。夫妇二人披衣而起，登致和楼，推窗一望，不好了，官兵已过江来了。这样利害怎见得:

    三更兵到、半夜军临，已过大江无阻挡。冲开栏栅没遮挡，擂战鼓，响咚咚，人强马壮，征旗飞荡。电掣云翻，剑戟戈矛如云片，刀枪弓矢似麻林，连天炮响，梦魂惊醒无主意。振地杀声，儿女痛哭怎商量，这才是：有心算计危不危，无意设谋死不死。

    官兵来得凶险，看着看着，外城四门不攻自开;瞧着瞧着，入城中之内，人马鼎沸围得水泄不通。土官见其光景，一面使乔校尉飞星出去，把内城门紧紧上上三道铁栓，一面命阿能父子带领防身亲丁，速往城上巡守。若兵来攻打，即放枪炮，即发弩箭，莫让兵将扰城。原来这伙人都有二意，那个还肯实心卫护，专候乔校尉进内之后，便把宅门朝外锁了，又把海上来的一般水族关着，不容出来。又假去城上射箭，把弓弩放没了，空枪打完了，只是遮饬土官。夫人忙下楼入室，去取招水、点火、生风、行雨、降雪之旗，已是空空如也，早已被阿妫狼心贼子偷去。原来那旗乃无价之宝，不宜落在凡人之手，阿妫刚偷出夫人香房，被黄巾力士从空降下，劈耳一嘴巴，将旗取去，送还老龙王收藏。夫人失却此旗，便知龙海灾难临头。于是四海龙王各带水府虾将二千五百名，腾云驾雾顷刻间齐到陆凉州。兄弟相会，共叙前因，把二千五百名神兵团团摆开，将内城围住，因此官兵只能够摇旗呐喊，不能拢来攻城。土官情知大势已去，只气得槌胸跌足，要寻短见。逼着夫人教公子、小姐悬梁自缢，免得破了城被其拿获，出众露丑。夫人全不作色，从容答道:“官人且休惊慌，徒自烦恼无益，我们虽失了小处，却有大处栖身，放着长生禄位不思受用，何苦要行了拙计，舍命轻死，见识太浅也。”土官见夫人说出这番奇话来，因又想起前于梦中记得亲生父母，曾领着去游览过十八处深沉院宇，处处皆天地生成，华丽家当，要搬了家眷去聚会一堂，团圆过活，一时忐忑不敢应承。继而又说:“后来倘有山高水低，教投天池里，便遇救星。”龙海思索至此，乃自忖道那山高水低之言，正应在此时，我且问夫人看她有甚保身之法，又作去处。立定主意，乃道:“夫人赐教固是，但如今兵临城下，围成铁桶，纵有好处去投，恐亦不能插翅飞越。目下有垒卵之危，不得不令人发急。夫人有何良策乞教。”夫人道:“你我本是龙子龙孙，自能飞腾变化，不比凡夫无法施展束手受擒。且有龙马可以跨了腾云驾雾，官人请宽怀些。待明天妾自有个理会之处。”话犹未了，只见一片彩云从空飘至，托着四位龙王，送入楼中。夫人忙道:“家大人和家伯叔来了，官人忙去接待则个?"龙土官闻言，举目视之，见是四位鹅冠戴王帽的，即向前鞠躬施礼。顿首拜道:“泰山昆玉圣驾光临，愚婿不知，失于迎接，乞恕无罪。”四龙答道:“兵戈攘攘，事急燃眉，岂比平常从容叙阔。快去收拾跳出杀场，候异日陪礼不迟。”龙海闻言，唯唯而退，夫人才去拜见，四位龙王摇手止住。说时迟，那时快，盘恒未久，不觉东方发亮，一轮红日早已冒出扶桑国矣。夫人便教乔校尉各房男妇，各分头去将先后左右厅堂、楼阁、廊庑、亭榭尽行放火烧起来，备办抽身，四海龙王见处处房舍火皆出头。遂起身齐下楼来，坐在天井内，向龙海说道:“贤婿可同外孙兄妹骑着龙驹腾空先走，经赴邱雄山，投入紫溪池。余缓候随正三公主来，庆贺尔一家团圆大会也。”说罢，催他父子起身，乔校尉牵过乌骓马来，请本官骑上，把现珍小姐抱了，坐在龙海怀中。詹福牵过黄驹来，撮公子稳坐鞍心，喝声起，两匹神骥足下生云，腾于半空，缥缥缈缈，直向东南而去。夫人同他尊翁令叔望着已去远了。将衙门屋宇烧毕，方才带着乔校尉一班水族，驾雾腾空，同升霄汉。四海龙王才将虾将一切神兵撤了。命巡水夜叉督着，各归海内。这里神兵即撤，那官兵方进城，见火光烛天，都猜作土官全家投火自焚而死，谁知他是脱空幻归。阿能父子只说:旧主举家自焚，烧得断根绝苗。即来开了城门。部令、把司、头目诸色人役俱投新主资曹，引都司方公暨九营将官进城看视。但见一座衙宇已成赤土红墙，雕梁画栋尽为灰烬，玉砌金装皆为焦土，疑龙海做了绿衣主者，妖妇做了枯骨。捷音报到州中，九营人马和陈按台，李州牧骑马过江，亲来查验。看见那一派枯焦光景，蒿目伤心，人人暗地里骂一声陈筹，伤天害理;又骂一声资曹，男盗女娼。陈按台查验已毕，便令九军将官撤兵回营。资曹即便大摆筵宴。款待将兵，杀猪宰羊犒赏三军，庆贺三日。陈公剿灭土酋由资曹献策，始靖根株。将龙海之职移与资曹，以夷治夷叠成稿案，叙作一本，连夜修出表章，次日天明差人贲赴京师，具题奏捷。拜发之后，即命九营领兵主将，即日班师。军中得令，收拾停当，三声炮响，拔寨齐行。一路上旌旗蔽日、风尘障天，浩浩荡荡归心如箭。个个鞭响金镫响，人人口唱凯旋歌。陈按院与方都司压阵，李州牧和资曹送出天生关，才告辞回衙。不知资曹如何袭新职，李州牧如何重建报恩寺，且听下回分解。诗曰:

    资曹献策攻破城，按院奏本加封赠。

    一战得胜功劳大，子孙世代受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