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爸(二)
本帖最后由 义夫义 于 2024-7-24 22:15 编辑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泾县这个小县城比较落后,社会上运输货物的机动车辆货车很少,所以货车只运输长途路程的货物,而城里的一些短途运输,根本别想用上货车(汽车)来运输。比如,商店从仓库运货,居民搬家、去郊外山区买点柴禾运回家,这些货物数量不多的短途运输,都是用人力小板车来完成的。就是这种人力小板车,当时价格需要200—300元,一船普通的人家是根本买不起的。由于奶爸的人缘关系很好,他想方设法,东借西凑,终于筹借够了买小板车的钱,买回一架人力小板车。小板车买回家后,奶爸便开始了拉小板车维持家庭生活的人生生涯。拉人力小板车这个活,可是个重体力活,若是小板车上装满了货物,足有一千多斤,拉车的人如果没有相当的一把子力气,是拉不动满载货物的小板车哦。好在我的奶爸当时正值壮年,四十岁左右,身体健康,也有一把子力气,所以他能够胜任这个拉小板车的职业。拉小板车这个行业,也不是每天都有货物运送,再加上一年四季的风霜雨雪天气,不宜出门,所以每个月能干上十天到十五天的活,就算是很可以的了。一般情况下,如果出门拉一天活,基本上可以挣上7—8元钱,这样的话,每月大约有70—100元的收入,除去小板车磨损修理开支,每月大约可以净得50—60元。这比在农村挣工分的收入,要高多了,当年的生活水平,每月有50—60元的收入,就足可以维持一家人的正常生活费用开支了。就这样,我的奶爸从新中国成立时期参加工作,在工作了十多年后,到1960年被迫下放农村当农民,他的户口也被迁移到农村,在干了一年多的农活后,因为一年的工分收入,维持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他自谋出路,自食其力,从1961年开始,他靠自己拉小板车运送货物挣钱,养活一家人。于是,大约从1961年开始,我的奶爸使在有货物可送的情况下,每天穿着一双草鞋,拉着小板车,起早摸晚,辛苦的奔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替人运送各种货物,出大力气挣点小钱,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苦度光明。我的奶爸本来以为,拉小板车也是个合法正当的职业,不偷不抢不犯法,凭自己的力气挣钱,人虽然辛苦点,但一家人能够生活团聚在一起,倒也苦中有乐,就这么继续生存下去吧。谁知,到了1966年,史无前例的“十年动乱”开始了,平静的社会泛起了波澜。当时正是人民公社“农业学大寨”高潮时期,有关政策规定,农民一律不准外出搞副业,必须在户口所在地务农。因为我的奶爸的户口所在地在农村,从当时的政策理论上来说,他是属于农民的身份,是不允许离开农业岗位在城里拉小板车挣钱的。于是,城里有些好事之徒,便抓住这一点,编出一段顺口溜:小板车,真不赖。每天挣个七八块。干子豆腐当小菜,哪有心思学大寨?由于社会上有人患上了“红眼病”,对我奶爸拉小板车的每月收入非常眼红,有人便在暗中谋划,怎么给我的奶爸定个罪名判刑,送去吃牢饭。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在1966年夏天的某一天,我正在小学六年级读书,因为学校“停课闹革命”,学校停课,没有学上,我便带着我的小妹妹去泾县老街南门口我大舅工作的“火炮店”(鞭炮)里玩耍。太阳快落山时,我突然听到老街上传来一阵“嘡...嘡...嘡...”的敲大铜锣声。我急忙出了店门向外面一看,只见有一小帮人簇拥着一个人在游街,其中有一个人,手里拎着一个铜锣,正在一下一下地敲着。我再仔细一看,最前面的一个人正是我的奶爸,只见他胸前挂着一块大纸牌子,纸牌上用毛笔黑墨水醒目的大字书写着:没有户口的坏分子
我的奶爸大概是拉小板车刚刚回家,因为我看见他的脸上风尘仆仆,身上穿着脏的汗迹斑斑的短袖汗衫、短裤,一双长满厚厚老茧的赤脚穿着草鞋,右手还拿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看到我的奶爸这个状况,我估计他是还没有来的及回家洗澡换上衣、鞋,就被这伙人抓住,被強行挂上纸牌子,揪到老街上沿着街道,敲着大铜锣游街批斗。我当时看见这个场面,心里既是感到非常吃惊,又是感到非常难受,我立刻飞快地向家里跑去,向我的父亲告诉他。我父亲当时担任泾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指导员。父亲听完我的诉说后,立刻随我赶到老街揪斗我的奶爸现场。父亲对那伙人说:“这个人我了解,他不是没有户口,只是农村户口,你们要实事求是,别乱扣帽子揪斗人。”父亲的话,使这伙人哑口无言,只得倖倖散去了。事后不久,听我父亲说,因为我的奶爸户口在农村(泾县太元乡桃园村)还是被强制送回户口所在地,参加农业劳动,不让他在城里拉小板车了。奶爸在城里的房子,也被迫卖了,全家人都迁移到泾县太元乡桃园村居住。泾县太元乡桃园村距县城不远,只隔着一条青弋江(河),河上有一座上个世纪五十年代(1958年)建造的青弋江(石头)大桥相通两岸。由于手头拮据,奶爸自己筹备造屋材料,请来朋友帮忙,在北面右边桥头下,用黄土垒墙,建了三间简陋的小平房居住安身。我的奶爸全家离开城里到了农村以后,村里的生产队长根据他的特长,仍然要他继续拉小板车,只不过这次拉小板车,不是去城里运送货物,而是叫他每天去城里的厕所拉人粪回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要想地里庄稼长势好,必须多加施肥。施农家肥是我国劳动人民农业生产的经验总结。农家肥的种类繁多,而且来源广、数量大,便于就地取材,就地使用,成本也比较低。有机肥料的特点是所含营养物质比较全面,它不仅含有氮、磷、钾,而且还含有钙、镁、硫、铁以及一些微量元素,对促进庄稼农作物生长有很多好处。就这样,我的奶爸从1966年开始,拉着一架小板车,车上装着一个硕大的木制大粪桶,每天去城里各个公共厕所,各个单位厕所,收集人粪尿液装进小板车上的大粪桶里,大粪桶装满后,就拉着粪车送回生产队的大粪窖。每当我的奶爸拉着粪车走在城里的大街上时,大街上的行人都纷纷用手捂着嘴鼻,远远躲避,并向我的奶爸投来鄙视的白眼。我的奶爸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面,默默无语地走自己的路。这种拉粪车的累活,这一干就是十几年。天天如此,风雨无阻。我的奶爸生平只有一个嗜好,就是在每天劳累之后,喜欢在晚餐时喝点白酒,用以解乏。但他喝的不多,每次只喝二两酒(散装酒)。所以他的朋友们都知道,送他一个绰号——二大两。奶爸的朋友之间见面说话,朋友第一句话首先问道:“二大两哎,今天晚上有酒喝吗?”奶爸总是乐呵呵地回答:“呵呵呵,有酒,有酒,晚上你来,我请你喝酒。”奶爸被遣返农村后,我记得有一次去看望奶爸、奶妈,我发现奶爸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慈祥笑容,脸上呈现出凄惨的神色。
我就问奶妈:“妈,大大今天怎么不开心,这是怎么了?” “唉…”奶妈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广哎,因为家里没有钱,你大大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喝酒了。” 在一旁的奶爸听到奶妈说的话,失声哭了,并大声地说道:“不喝了,不喝了,不喝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刚强的奶爸流过泪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老人家流下痛苦的泪水啊!
见此情况,我心里非常难受。当时我刚刚参加工作,每月工资20多元。我立刻转身出门,我去城里找人借了一个容量2.5公斤的塑料壶,到商店里叫营业员将塑料壶灌满酒,然后转身急忙送到奶爸家。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十年文革结束。1978年12月召开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为这次全会作准备的中央工作会议上,邓公发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经过这次全会,形成了以邓公为核心的中国共产党第二代领导集体。在1981年6月召开的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上,通过主邓公持起草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根本否定了“十年文革”,维护了毛公的历史地位,科学地评价了毛泽东思想。在这次会议上,邓公当选为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邓公执政主持中央工作后,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政策,其中有一个政策,就是给在“十年文革”中,从中央到地方遭受迫害的人平反,恢复原来的待遇。1980年,平反政策的有关文件,终于下达到泾县,有关部门开始实行。我的奶爸有一个朋友,他向我的奶爸告诉了这个信息。于是,我的奶爸在这个朋友的帮助下,向有关部门递交了申诉。申诉书中详细地说明了所遭受的不公正的迫害,并附有人证、物证,要求给予平反,恢复原来的工作及城市户口。不久,有关部门给了批复,恢复了我的奶爸原来的商店营业员的工作及城市户口。当我的奶爸接到批复后,不禁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含着喜悦的泪水笑了。这时,我的奶爸已经将年近60岁了。 我的奶爸恢复工作后,他把感谢党的恩情落实在行动上,认真努力工作,受到商店里所有人的好评。在工作两年之后,办了退休手续。因为我的奶爸工作业务强,商店里的领导又返聘他继续留在商店里工作,晚上他留在商店里值班。直至干到70岁时,因为我的奶妈生重病住院治疗,需要有人陪护照料,他才恋恋不舍地正式告别商店。当我回想起我的奶爸坎坷辛酸、跌宕起伏的一生,真的是令人感叹万千,促使我不得不写下这篇文字。这篇文字,我是一字一泪,含着泪水写出来的。我要让后人知道,国泰则民安!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与国家的命运紧紧相连的啊!我的奶爸于1994年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74岁。伫立在我的奶爸的墓前,我心里在默默地祈祷:“大大,在我有生之年,永远怀念您,我会常来看望您,大大,您劳累了一生,愿您在地母怀里长眠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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