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在大坝子里的乡村
本帖最后由 ynllfcw 于 2018-5-21 10:17 编辑说起陆良坝子,就会说到这坝子里的九庄十八堡,就会说到这绵延的乡村。 这大坝子的乡村与城镇的历史完全不同,但大多是有联系的。乡村的产生和发展虽然是偶然和无序的,没有规划、没有设计,没有可行性研究论证的,也没有任何可持续发展的保障措施。但那些散落在坝子深处的小小村落,那些九庄十八堡,最初是军屯的种子,如同蒲公英和山茅草的种子,被粗硬的山风携裹着四处飘飞,然后在一些不知名的山野里跌落,只要碰到一点点泥土和水分,它们就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开创出一个乡村默默无闻而又绵延不绝的历史。
七百多年前,元世祖忽必烈的铁骑从这里踏过,将蒙古人、色目人、回回人的种子撒在这坝子的四周,那些营堡就是他们落脚的根据。六百多年前,明朝初期,朱元璋征滇,我们方氏家族的先祖,从安徽全椒随军来到云南,任云南都指挥佥事(省军区参谋长),陆凉(古陆良)设卫,先祖调征陆良,为陆良首任掌印指挥使。而卫下设所,所下设百户,这些所、百户就象种子,被撒在陆良坝子最肥沃的土地里,在那里生根、开花、繁殖;随后,商屯、民屯的中原移民也接踵而至,散布在这坝子四周,垦植着这高原边地的蛮荒。于是就有了这九庄十八堡,就有了这大小不一的村落。而我的先祖,就一直定居陆良,听从中央王朝调谴,南征北战,子孙也撒播到四面八方。第八世后,因支子不嗣而耕读传家,到明末清初,出过举人和画家。然而命运难测,至清康熙年间,吴三桂开藩设府,坐镇云南,权力和声势都达到顶点,于衡州称帝,国号为“周”,并联合福建靖南王耿精忠、广东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信起事反清,史称“三藩”之乱。第十世祖为当时云南知名画家,吴胁迫至衡州(今湖南衡阳)为其画帝相,先祖不允从衡州逃脱,其在陆良的家人和子孙被吴氏追杀。而当时陆良坝子中央是一片茫茫沼泽水域,芦草遍地。先祖乘小木船逃至洗马湾(洗马湾这地名早在元朝就有了,传说是土司龙海在海子里牧马洗马的地方),没入南盘江南岸的沼泽地里,以芦苇搭棚,躲避追杀,隐名埋姓几十年而不敢露面,于是在荒洲上开垦土地,立身务农避世。以至娶妻生子,慢慢地在洗马湾营造出了小村。 如今,洗马湾方姓家族在这个小村里已生息繁衍了十余代人,其间还有不少外姓人也因种种难以言说的缘由而流落于此。三百多年来,村民们沿用着祖先在数千年前即发明的水车汲水和牛耕技术,划着船驱着鹰在南盘江和中涎泽里捕鱼捉虾,或溯着南盘江的江流,奔走在曲靖与陆良的航道里,行商返客;架着罾于河沟渠汊捕捞希望;扛着磨得日渐短小光秃的板锄和镰刀,到湖里捞湖泥筑田肥地和割芦苇菖莆织席,旱季时架起水车从湖的低处汲取的湖水,浇灌田地里的秧苗,也浇灌生存的希望;然后挑着芦席或捉来的鱼虾到集市上换回火柴和食盐。无情的每年交替出现的旱灾、肆虐的洪灾和难言的伤病从未远离过他们的生活,就连58年那一场夺去数十人生命的大饥饿也未能使他们背井离乡。孩子们背着母亲缝制的粗布书包,走入镇上的学堂,然而大多都未能走远,或回家务农,或外出打工,他们的根都深深地扎进了这片高原平坝的沃土。像我这样走出乡村定居小城的人是凤毛麟角,而且我也没有因为走出乡村而成为自以为是的城里人,家乡的山山水水也没有因为我辈而有任何改变。三百多年来,在高原风的呼啸中,在烈日的暴晒中,多少人无声无息地死去,多少人前赴后继地出生,多少坟堆被岁月的风尘抹平,多少陋室于咸涩的汗水和粗糙的大手中顽强地挺起…… 因为同样的或类似的原因,在洗马湾的附近还出现了骆家湾子、高家拐子(南盘江的一个拐点)、摆杨河(河岸多植杨柳树,风来时,杨柳随风摆动,故将其命名为地名)、五座坟、撤河坝、郭家圩、黄家圩以及蒌子上、周家台子、青堆子、马房等诸如此类的乡村地名,它们的历史和命运与洗马湾大同小异,只是因为地形地貌的不同,它们也会有些属于自己的辛酸故事。周家台子位于中涎泽中,是茫茫水域中的一片高地,村民们都把房子建在水淹不到的高台上,在这些看起来岌岌可危的栖身之所,村民们照样不乏深沉的睡眠和甜蜜的好梦,且于梦中倾听中涎泽的涛声。而马房是中涎泽中最大的土洲,洪涝来时,整个坝子都变成汪洋泽国,唯独这里拱出水面,民间传曰:这里是马王爷居所。马王爷与龙凤寺山神打赌说:就是龙凤寺挑檐上挂浪渣,也淹不了我马王庙。然而自然的严酷是无法回避的,耕作的老农、行商的帆船和放牛的牧童常常会因洪涝和水途茫茫而送命,尽管村民们捐资出力建起了威风凛凛的马王庙和镇鳌鱼的金鸡塔(民间传称,陆良坝子洪水泛滥是由于中涎泽中的鳌鱼翻身所致,故筑塔镇之且铸金鸡于塔顶监视之),常年顶礼膜拜也无济于事。为了生存,村民们没有退路,踏着前人们走过的血路年年播种收割……芹草湾是一小片无法扩展的湖间高地,只因湖水落去撂下大片大片的滩地,人们冒险而来,尽管多年来一直只有那么四五户人家,且通常是一家几代人挤在一间狭窄的小屋里过活。村子四周的湖水随时会协同洪灾袭来。即使是在这样的窘迫艰险中,也从未见一户人家迁居。曾有澎湃的洪水从四面呼啸而来,冲毁了茅草屋的房梁,毁掉了几乎所有的家具,但经过简单的修补,这所伤痕累累的茅草屋又恢复了它遮风挡雨的忠实职能。直至康熙年间陆凉的知州杜珍,开凿了杜公河,引盘江水入中涎泽,这些台地、湖湾才变成了良田,饥馑的乡民就象逐腥的苍蝇,从陆良坝子的四周向这里蜂涌而来,从而使现在的三岔河镇变成陆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再到建国后共产党领导人民炸开西桥滩阻,排涸了中涎泽的淤积,新开凿了一条盘江河栽直了河道,彻底根除了洪荒旱灾,这大坝子才变成了米粮川。而就在沧海桑田之际,东南亚排华,国家在这坝子中央最肥沃的地方建起了国营华侨农场,使这坝子中绵延的乡村注入了新的内涵。 在这大坝子里,还存在着另外一种特殊的村落,那就是独家村。也就是由一户人家构成的小村子和坟墓占据的台地。这些特殊的村庄通常坐落在山脚下一小块难得的台地上,或是依山路拐弯处的某个缓坡上,抑或是山涧下游一个不大的冲积扇面上,孤凋凋的一座或几座土坯房,乍一看了无生气。但不久你就会发现,有熟悉的鸡鸣狗吠声传来,有袅袅的炊烟升起,有农妇在家门口的翘首盼望和山路上男人们的荷锄归来,这一切都在有力地向你展示着一个村庄的真实存在和生命不变的勃勃生机。有时赶马行商的马帮铃声会摇醒这里荒凉的风景,然后逶迤着从这里没入西南的崇山峻岭。只要你愿意,这里可以慷慨地供给你一瓢清凉的井水,或一宿踏实的睡眠。这些独家村的脆弱和无助是显而易见的,它们往往会成为盗匪光顾的目标,急难之时也得不到及时有力的援助,然而它们并没有因此而衰落或消亡,而是和其他大大小小的村寨一样,年复一年地生存了下来,香火不断,世代传承。 而在一些山陬中隐着的村落,大多都有一个土掉渣子的名字——窝棚,比如保家窝棚、李家窝棚、胡家窝棚……更甚的还有“树达棚”(直面理解的话就是依树达建而成的棚子),审视这些村寨的名字,在你的想象中,你很难把窝棚和村庄联系起来。你勾勒的窝棚是那样地简陋而孤立,就像夏天搭在瓜田里的瓜棚,只是用几根木头撑着干爽的麦草或庄稼的秫秸,逼仄的床铺上只能一两个人容身歇息。在清凉的万籁俱寂的夏夜,你多次和慈祥的公公守在那简陋的瓜棚里,守着头顶上那一轮新月和一地如水的月光,守着从田野的深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蝉嘶和蛙鸣。这时候,你就感觉像生活在童话世界里,你觉得你一颗年少的心,就跳荡在自然的质朴和静谧里。在瓜棚里那张狭窄而松软的床铺上,你紧紧偎着老迈的公公,人颤动的眉睫上仿佛挂着几许甘美而透明的露珠。你想象的窝棚也许就是这样吧——恬静而不失风情,有清风明月,有庄稼的缠绕和无数虫鸣的簇拥,有苦寒中的荒寂、冷清和孤单。而你会同时发现,这每一个村庄都有一个大姓,比如保家窝棚大多数人姓保,王家窝棚大多数人是姓王的。当你走进这些村寨去问那里老迈的老人时,老人乐呵呵地说对呀,咱们保家窝棚就是当年老保家的先祖在这里开荒造田安营扎寨生儿育女的。但你问及当年老保家的先祖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开荒造田、安营扎寨时,那老人却不说话了,而是一脸的沉思、陶醉和神秘。通过老人沧桑的脸庞,你好象明白了,谁知道一座村庄那深远而绵密的根埋在哪里呢?它们仿佛是从时光和泥土的深处逶迤而来,然后就静静地出现在那里了,让一代代子民在它温暖而宽阔的怀抱里,繁衍生息和生老病死。 其实,在滇东高原的莽莽群山,在中国广大的农村,大大小小的村村寨寨四处散布,不胜枚举。它们看起来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脆弱,那样的无声无息,然而是它们,正是它们,构成了中国乡土世界庞大巍峨的躯干,撑起了中华文明千年不屈的脊梁。也正是它们,在中国现代经济社会飞速发展的进程中,源源不断地奉献着丰富的原材料、廉价的劳动力和百折不回的创业精神。即使今后会有更多的人走出乡村,走进繁华喧嚣的城市,他们的根基也不会轻易从乡村的热土中脱离,在他们一手建起的高楼大厦背后,在城市边缘一些不大的空地里,会出现一个个弥漫着浓浓乡土气息的特殊群落,它们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乡村,如同那些走出国门的优秀同胞,即使在纽约或伦敦那样的西洋文明中心也不会迷失中国人的本性,在他们精心建造的唐人街里,亲切的汉语、火红的灯笼和清香四溢的中药铺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炎黄子孙特有的勤劳、坚韧、自强不息和永不忘本。 在这人世间,乡村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且绵延不绝! 好。 好{:titter:} {:qinqin:} 好! 对头, {:tongue:}混米线一碗,内容表示没看 历史悠久...... 太长了 我喜欢看图识字 又见方作家的大作,真是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