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溪龙迹传》第三回 普济寺遇龙被骇 土司衙生子归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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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普济寺遇龙被骇土司衙生子归源
词日
气度轩昂袭职州，司任陆凉，治恩无涯。衣锦荣归青
骢跨，绅士欢，携酒提金壶；到长亭，美丽裙钗，自送佳
期真快哉。虎妹公主，倾国倾城多娇娩。郎才女貌，如鱼
得水同欢跃。英年见喜，报到夫人生公子。特送奇香，九
岔珊瑚夜生光。
右调减宇木兰花
话说土官，见阿爱怀着的胎．到今全无动静。自己掐指算来，依阿爱之言，是八月的胎。到过了两个多月，论讨她来的日期，恰是十月之胎，土官以为得计，心上愈加欢喜。是时九月既望，乃太皇后国母娘娘的寿涎，州中流土二官，先一日，就往衙中去，同合衙指挥，千户百户官员，习仪拜牌。次日黎明，去大觉寺，万岁神前朝参，朝贺毕，有镇府司程公，邀土官往他衙中去食早饭。正食之时．土官心因忽然肉颤心惊起来，一阵耳烧面热，眼跳不住，料定是阿爱，必然分娩，恐有不测，方才有这些兆头。急忙辞别各位同僚，上马还衙，走不上十里之地，一霎时乌云盖地，天油然作云，沛然下而，乃徒辔而行．刚走到普济寺门前．恰遇本寺的主持慧性和尚立在山门外，见了土官，用手指着说道：“东面雨将要来了，请老爷到寺内避一避雨又去。”土官依言，下马进寺，走到大殿上，合掌拜佛，拜了三拜，退将出来，坐在卷蓬之下太师几上。转眼一看，见那个丹墀之下，摇摇摆摆，来了一个青年秀士，峨冠博带，相貌堂堂，土官连忙欠起身来，举手相候道：“先生是来避雨的?请坐请坐。”那秀士趋阶而上，恭身答道：“招罪招罪，学生惊驾了。”遂相让而坐，和尚奉茶来，一一奉敬。吃茶之后，那秀士开言问道：。大人像是州中龙土酋了。”土官点头答道：“是呢是呢，下官正是龙世州也。”土官问道：“先生贵处尊姓大号?，秀士答道："学生籍隶江州泽县，姓白名玉龙。先君昔年曾代署通河道治军，学生不才，游艺四方，览胜探奇，曾于前十一年闻，在贵处这地方成过家室。时因天师府御札来宣，将学生招去，演习道法，以致抛撇多年，不得顾及。如今行来寻其旧好。”土官问道：先生与敝治谁家联婚?”秀才道：“在卜龙吉村，今贱眷托付家岳，养在家中，此时要往衙中，催觅夫马，搬接贱眷，回本乡。”土官听了这些话，便暗暗的吃惊非小。说道：“卜龙吉村只有在下的部目，阿爽家一个女儿，曾赘过一婿，莫非就是先生么?”秀才道：“正是正是。”土官假意叹息道：“先生可惜来迟了，此女作古多时了。”秀才听罢，摇摇手说道：“否也否也，学生今早才顺家岳家来，贱眷现在大人府中，我已命小仆接回家岳家中去了，大人何相戏耶，敢是要骗学生的贱眷么?”这几句话，把一个土酋吓得魂下附体，好似冷水浇怀，寒毛直竖，面色青黄，强作欢容说道：“古言说道，田还原主，女奔前夫。此一定之理。下官休敢骗耶．尊眷既然完璧归赵。下官竟释了多的垒丑，妙之极矣。”秀才道：“学生虽然去大人所爱。幸喜今夜里她已生子。论起来此子分明是我的，但我已存心不要，此子奉送大人罢。”土官道：“如此，谢谢先生，雨已住了，下官权且告别客俟，后日又在领教。”秀才道：“学生与大人的话，既已说明，便尔为尔，我为我，焉能见我，何必再言后会耶。”一面说，一面抢步动身，别却土官。走下丹墀。到了天井中，只见他用手一招，就有一朵祥云落地。即腾身而上，化作一条藕色神龙，现出乌须铁爪，玉面银鳞，飞上青霄，从正东方去了。把一个土酋吓得口瞪目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跌下卷蓬，眼睁睁喝道：“噫，好利害，怪不得这斯真个是龙。”
即唤跟随来扶起，替他牵过马来，走出山门，揽辔上马，望月牙江驰骋而走。不一时到了州城，抵岸渡江，进了土城，来到衙中，下了马，也不开放跟随人役，竟没情没绪走进内堂。夫人接着，笑嘻嘻的说道：“恭贺老爷，千万之喜，他二娘生了一个公子也。土官道：“这一喜，几乎把我喜死了。我在路上就知道了。”夫人道：无人传信．老爷如何得知，老爷怎说几乎喜死了，此话何说?”土官才把避雨遇见她前头的丈夫，如何说，如何来，后又如何去，及到起身如何变成龙，把下官吓个半死。夫人道：“如此老爷受惊了!”土官道：“阿爽可曾打听甚么人来，说要接她回去的话否?”夫人道：“不曾不曾，昨日自老爷去后，她叫腹内疼痛。妾身即差人去州城中传了郑稳婆来，服侍她分娩，左没动静，右没动静，直到三更前后才把孩子连着衣胞生了下来。下地一会才挣开衣胞，滚在一旁呱呱而泣。好到好，只怕将来不得善终。孩子虽然相貌清奇，声音洪亮，不足忧虑，只是产母有些血晕，晕了半时，几乎死了。多亏郑稳婆掐喊，方才转将过气来，竟到此时，汤水全不下喉，饮食药食全不沾唇。”土官道：“觅了乳媪否？”夫人道：“人已觅了，也是郑稳婆照顾的，是州城北门外人，赵家的妇人。”即命丫环去房中叫乳媪来与土官叩头，土官见乳媪端庄自如，心上也到喜欢。便去更衣换了衣服来，到阿爱房中，用手掀开锦帐，坐在卧榻之上。问道：“贤妻喜耶，把孩子借观一观。”阿爱睁开眼，见土官坐在榻上，就一面揭开锦被，露出孩子的头来，一面说道：“老爷回来了，托赖老爷的洪福，生此一子，不知福兮祸兮。”土官看见孩子生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眉清目秀，聪明俊雅，不是平常人物。便道：“谢天谢地，谢我祖宗默佑，真吾家宁馨儿也。”又向阿爱问道：“你此时却是心上如何?可想甚么饮食吃?”阿爱眼中嗽嗽的流下泪来，含悲说道：“奴只愁一旦死了，不得与老爷一言半语，甚不甘心，今幸得见老爷了。”土官道：“你不要惨惶，我即请高手医生来下药调理你，保你无恙，你切莫说此不祥之话。”阿爱道：“老爷呀，奴此对纵有灵丹妙药亦不能起死回生，到是取五钱人参来煎半盏汤来与奴吃了，待奴把前因后节对老爷细细说个明白，奴死了才甘心。”土官听阿爱要吃人参汤，心中想道：人参乃大补之汤，吃些也无妨。便命丫环去上房向夫人取了五钱来切成薄片，煎作汤汁，酌在杯中，亲手将阿爱撮将起来，坐在床上，将参汤递与阿爱，叫她慢慢地而饮。阿爱吃了参汤之后，遂将内外衣一一传好，依枕而坐，启唇说道：“老爷呀，奴有五句要紧的话告禀老爷。”土官道：你才坐月之人，需要保养神气，有甚要紧的话等你满月之后再说不迟，何必忙在此时。”阿爱道：“老爷呀，阎王注定三更死，谁人能留到五更。奴连今晚也不能捱得过去，何能到得满月后乎，昨日早晨老爷往衙中去庆贺万寿之后，奴的心上觉得烦闷，独自一人到花园里簇锦庭前，凭拦观菊，消遣片时，忽见微风细雨下到跟前来，那雨点中现出我那薄情的冤家来，喜气洋洋的走到奴的面前，把奴吓得魂不附体。无处藏身。”他便说道：“土官娘子，不必惊怕，你看看我，还认得我否?”奴才答道：“一夜夫妻百年恩情，你与我成婚三月，他乡遨游，丢奴十年。去年八月既望，半夜前后，你才回来与奴欢会交情，因而腹中有孕至今未生，你去后，奴则时时挂忿，心心不忘，奴家不像你绝情寡意，一去不回，我如何认不得你。他笑了一笑，说道：你认得我，你还认得你否?奴答道：“你才问得古怪，岂有我认不得我之理。我乃阿爽之女，名叫阿爱。”他又笑了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你也不知我，你更不知你，我今与你说我，说我原非人间种，灵根毓秀产仙家，一出丹腹，寄迹海滨生成，知道生死，忙上瀛洲参玄学道，得受长生之术。回转西洋深伏渊府，养性修真，水火交炼，不记年数，修成金刚不坏之体，永远不老之身，自是头角峥嵘，鳞甲坚利，随心变化，任意纵横。忽有一日，天曹旨到，诏我去受封赠，我才翻波作浪，跃出水来，腾云驾雾，直到南天门里，整冠柬带，俯伏灵霄殿前，山呼舞蹈，朝礼玉尊，玉帝查我功过，将才降旨，不封我天堂受职，不封我地府为神，却封我在邱雄山紫溪池内为治水龙神。令我在彼兴云布雨．润养苍生。我谢了天恩归来水界，邱雄上独我为尊。闲来时，变一个青年秀士，往鲁昌城中寻朋友。闷来时，化一尾锦鳞白鱼到中原泽里逐浪随波，因十年前，忽有下界执符水使者，赉持水官大帝的符命到我水府，叫我去到卜龙吉村如此这般，作祟害你。我奉符命，才使山神土地将你引到紫溪池边来，你所见那白花蛇就是我了。此我之所以为我，你何能知我?若论到你，你也非世俗凡流，你乃西牛贺州大千世界内乱石山万圣老龙之女，称名为万圣公主。只因你于唐朝贞观三年私入瑶池之内，暗将西天王母的九叶灵芝偷将下来，犯了天条，被黄巾力士拿送堪司，取供定罪，申奏三官将你打入天牢之内，受罪五百年贬下凡间，将你托生为夷民的妇女，使你生生犯孤辰，世世犯寡宿，不怕你生的仪容美貌，早已是终夜独守空房，三四十岁无娶，老却了朱颜嫁不得郎。假若婚姻凑，匹配得成双，不满三四个月便要两分开。这是你前生作孽今生受。你却怨不得爷来亦怨不得娘，就是你我十一年内的行藏动静，如是诸事，眼睁睁生离活拆，不能得聚首团圆。此即你之所以为你，你如何能知你。幸喜如今你的灾难已满，眼前就得归根复命。所以我去年对你说。待你生产之时，或又重逢，是算定的，你今要临月了，因以今日来会你，题破你的前程，好使你返本归源，不迷本性，则你的原相龙身，方可复得。”老爷呀，奴听了这段因果，如梦初醒一般，不禁心地开朗，豁然大悟，向他拜谢道：“哥哥呀，你原来是奴的恩人。奴从今只知今生之我，不知前生之我，只知今生之你，不知前生之你。横着心肝五脏错把哥哥埋怨了千千万万。此时幸得哥哥良言点化，使奴透澈前生的果报，方省已往的勾当，何曾是哥哥坑害奴家，竟都是替奴消灾解难，如此想，哥哥救奴的深恩比山还重，奴煎肉焚香也谁报答，老爷呀，奴这里将把头叩了下去。他便驭气乘风，及抬起头来他便去个无影无踪。”
土官一一听罢，勃然色变，称奇叹异，说道：“当时若不登高望，谁信东流海洋深，听起来你这行藏动静，竟都是世间上没有的事，那斯真是个龙我也认得他，怎么你也说你是龙?”阿爱道：“如何不是龙呢?老爷呀，他便云了，奴在亭子上腹中一时就疼将起来了，遂抽身入内。从午时整整疼到子时方才分娩。但这孩子是人是鬼，同属天命。奴今日也顾不得了，望老爷念在后嗣面上，耐心调养调养，是你的后人了。你看一行说一行。”把手上的金镯头退将下来，递与赵乳媪，她含悲说道：“这点东西与你，你可收去。权且作个念头，你要好生乳哺公子，莫使他失饥伤饱，莫使他少睡多啼，我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又将两手搭在肩膀上，把脸伏在土官胸前，哽咽哭道：“奴只不甘心老爷空空娶我一场，不得长长远远侍奉中栉，不甘不甘实不甘，老爷呀，奴永绝的时候已到，有话也难说了，快把孩子抱将过去，让奴走路也。”少顷又长叹一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说了两句活把头倒在土官怀内，闭目断气，悠然而逝矣。这叫做难尽灾满归天位,张冠李戴坐琴堂。
育庵先生有诗叹曰：
绰约容颜兰蕙心 鸳鸯两绣度金针
仓惶撇手归空去 明月芦花没处寻
土官见阿爱倒在怀中，寂然不动，连忙抬起头来，但见垂眉合眼气息全无，抹抹口鼻，早已冰冷，便心如刀割。泪似扒推，顿足而哭。爱人的心肝，你竟就舍我而去了，活树剥皮你叫怎的舍得你呀。就岔上榻去，将尸放下，仰卧于花被之上以锦衾盖着。赵乳媪即把小公子紧紧揣入怀中，送赴上房。见了夫人惨惶报道：“太太不好了，二太太死了。”夫人听得此言，捶胸哭道：“可惜了可惜了，可惜这个温醇善人了。”遂唤几个家丁去阿爱房中，把尸首抬出来，停在拂云轩中，用珍珠美玉含实其口，然后料理衣衾棺椁。闭殓了，停放在二堂之中，满衙人役部目都来吊丧戴孝。讣音传到卜龙吉村阿爽家。夫妻闻知，一步一跌的来伏棺上，哭得扒天挠地，好不伤心。龙土官因阿爱生了公子，替他承续宗嗣，遂用他的州同之礼，请了正堂大老爷韩公，来题其灵旌曰：皇明六品待赠安人，纯静安和，世袭分防州室人阿爱之灵柩。题其主日：皇明故内室六品安人阿氏之神主。风风光光开丧发引。吊客盈门，甚是热闹。选择良辰殡葬在高原。所竖之墓与所题之旌，约加删改，不必细说。且将正文掩起，稍叙几句闲言，尝谓人之赋质成形，乃
秉天地之正气，父母之精血，胞元混合，凝结而成。皆是十月胎满，即能降生或八月生者亦有之，前阿爱怎说怀十三月，将才降生，其言必以为荒唐，人竟疑以为怪，岂其然乎。盖龙乃鳞属，与人不同。阿爱和紫溪池的白玉龙相交而成，故所结之胎，怀十三月而始生，且尝闻：古圣先贤有怀十四月，十五月以至二三年始降生者，生之道者无穷，何足为怪。当时龙土官殡葬阿爱后，便具生子立名之文移报本州正堂，代其通报上司，申报立案。将文送到州。
衙州牧韩公拆开看道：曲靖府陆凉州，世袭分防州土司龙，为报明生子，退乞转连，咨部立案事。窃查滇省太小文武土官，世受名盛朝荣膺，凡阴袭爵职必嫡出长男，承替你职。禁庶出过继，勿许冒滥。此乃国家重名器，端根本，明昭穆之巨典也。久奉备宪明文，令各该土司尊照。凡嫡出长男，初生之日，即将年月日时，取邻封保结，并收生乳哺，各妇姓氏，具文该报地方有司，转请远部等因，遵奉在案。该敝龙凤，叼沐国恩，世任陆凉州同。兹有正妻海氏，亦系本佐县，海土官之女，今於本年九月十六日子时，初
生长男，谨按本宗家谱，取名龙海，例应转报咨部立案，取有邻邑封路南土司知州同奏禄保结，并稳婆郑王氏，乳哺赵袁氏各具，不致以庶出为嫡；以过继承嗣，结状投到理合一并出结。
具牒呈乞正堂台府，赐敕文转远施行。
洪武十九年九月十八日具
韩公看毕，发吏胥照例申文，分报院司道府、听候达部，不在话下。不知正觉寺如何修之，且听下回分解。后人有诗赞曰：
龙生凤养是奇缘，中报宜男续香烟。
天赐宁馨修正觉，更名龙凤万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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