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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时间指向2012年12月21日,冬至,天气睛。
下午六点,他下班回家,路上听人说,什么世界末日,吓人的。匆匆一瞥,男子庸碌惰怠,神情流露出免于劫难的庆幸和世俗的满足。这种类型的人平日到处可见,精神迷失,困惑于尘世,人云亦云。但他又何尝不是为生活奔波劳碌,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又何尝免俗。这种感觉,令人沮丧又索然无味。
母亲一如即往,做好一桌饭菜,摆好碗筷,一家人静静吃完饭,各自忙活。妻子洗碗,父亲打游戏,母亲带女儿出去玩。
一切又有什么不同,日子还是一天天平淡度过,岁月静好,流年安享。传说中的诺亚方舟没有造好,2012世界末日也没有来临,玛雅预言失灵,美国大片只不过为吸引眼球刺激感观制造了惊悚震撼的图像。
他困极而眠, 睡眠深沉,万籁寂静。某种幻觉,大地轻微晃动, 感觉眩晕。宛如置身于苍茫大海中夜航的小船,波浪起伏不定,方向目的不明,看不到任何光亮。小船已被海水浸湿,随时可能沉没或被漩涡吞噬,世界在漂浮,梦想在破碎。整个城市开始处于燥动之中,车辆喇叭声、人群呼喊声、狗吠声,各种声音嘈杂,汇聚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外面沸反盈天,深度睡眠被逐渐吵醒,他一跃起身,拉开窗帘,只见天空不再蔚蓝,呈现沉郁的灰黄色,如同北方城市的灰霾。大团大团的乌云,漆黑浓密,层叠堆积,不断翻卷聚散,带来厚重的压迫感。又有无数颗星星状的不明发光物体,带着晕染的光泽,漂浮游离于夜色。它们时聚时散,如同大海中的鱼群,散开时,像星星点点的荧火虫,发出柔柔微光,聚拢时,是璀璨明亮的光团,不停蠕动变幻形状与组合,在天空突兀的背景下,显得华丽而炫目。
场面之壮美,情景之诡异,难以言喻。这些光茫,不存在于现世任何地方,也不存在于所有既往梦境,它们的出现,超越他凭借一切客观经验理解的范畴。是征兆还是幻像,是警示还是安慰,是迷惑还是指引,都是无从判断的事情。
此刻,他是被迷惑的孩子,像是丛林中放松警惕肆意玩耍的小动物,明知危险无处不在,仍然留连壮美华丽的风景。有一瞬间,他恍然看到的她的脸庞,依旧是圆润柔和,在光亮跃动中一闪而过。他从来都记得她的美,她的温柔,她的疼痛。他与她,注定在时空变换中错过,今后不再遗憾,不再心痛,不再轻言相见。他与她,将在岁月流逝中渐渐淡漠,直到彼此都已老去,心如止水。唯有记忆深处,埋藏一颗曾经爱恋的潜意识种子,会在不经意的瞬间生根发芽,澎湃于心平生幻觉。
女儿的哭声传来,母亲敲门,他陡然警醒,危险即将来临,一家人需要立刻相聚,即使无法改变,也应静默相守,无声告别。
女儿生于12月21日,今天是她四岁生日。他一直以为,这个日子出生的人,一定是带着某种神秘不为人知的特殊使命,比如破解玛雅预言,阻止灾难之类。这种无端由来的感觉令他心生安慰。
一家人静静守望,告别的时刻即将来临,这一次,是真正的生离死别。他温柔的看着女儿,粉嫩白胖,眼神透着澄澈与童真,她还来不及获得完成特殊使命应该具备的意志和能力,甚至来不及成长。父母看着他,他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他还来不及老去。他们即将远离,时日无多,即便平日识字不多的母亲,也明白即将面对的结果,人人目光中,流溢着浓郁温情与淡淡哀伤。如果终将永别,那我们不恐惧,不慌乱,不做无谓的挣扎,我们需要镇定与尊严。所以,此刻,我们开始庆祝生日吧,开始吃蛋糕吧,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地面又开始摇晃,逐步加剧,蜡烛一根根从松软蛋糕上掉落,光线从明灭不定转为黯淡,不停有物品掉落于地,玻璃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女儿一头扑向他的怀抱需索安全,他紧紧搂住女儿,俯身带一家人到卫生间暂避。大地震颤中,房子岌岌可危,生命悬于一线,每个人紧绷神经,脸色苍白。面对灾难,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接着,灯光灭了,他们陷入无声黑暗中。
某段时间,他的思维处于停滞状态,听不到声音,没有任何感觉,恍若置身于幻像之中,与周遭事物毫无关联,而时间,也仿佛停顿了,在黑暗中凝固成为永恒。只觉得,这黑暗中的等待如此漫长,比他三十多年坎坎坷坷一路走来的岁月还要漫长。
又在沉闷而宏大的声音中警醒,确认还活着,但随时可能命丧黄泉。地面陷落,山峰崩塌,海浪席卷吞噬一切,世界浩劫的前奏已经响起,高潮部分即将到来,几乎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那么,这漫长的等待又有何意义,是在恐惧中迎接粉身碎骨的结局吗?如果这是宇宙为地球、为无知且藐视它的人类进行的一次象征性仪式,那么他们全都是等待宰割的祭祀用品,他想,他们被赋予的方式是,在忍受无尽恐惧和绝望之后,激发身体潜能刺激新鲜血液生成,再趁热鲜剥皮剔骨,加工成香喷喷的小点心送上祭台。想起一位作家写的一句话:比绝望更令人无望的是,我深深爱上了绝望。他想,与其在苟延残喘中等待痛苦煎熬的生,不如在瞬间毁灭中无知无觉的死。他们将在平静中死亡,祈求获得涅槃重生。
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如同电影胶片迅急闪过,每一个片断又清晰异常,像是时空错位产生的重叠,他得以检视自己的人生和走过的路。怀念童年,村边常去那条小河终年流水,小鱼成群游动,不时有鱼跃出水面,阳光下闪动银色光芒。有蚂蟥从青苔中游出,形态怪异。绿油油的水蛇,穿行于草丛之间,不时停顿抬头,警惕观察四周。毛色斑斓的翠鸟,眼睛盯住水面,蹲在芦苇上蓄势待发。与小伙伴在河里游泳嬉戏,捉到鱼虾、贝壳、螺蛳,丢在岸边浅水里,待烤吃以尝肉味。炊烟升起,母亲喊声传来,湿淋淋穿上衣服,钻进小树林,沿田埂绕行回家。
八四年,父亲事业起步,家道殷实,盖了楼房买了彩电,时逢播放电视剧陈真,每晚有十多些人来看,草凳不够,小孩就蹲在地上,手捧着脸看电视。
九三年,读初三,父亲自办企业面临破产,家道衰落,逼讨工资债务的人不断,不乏亲戚和曾关心过他的人,让他结结实实上了世态炎凉的一课。同时邂逅她,彼此心生爱意,甜蜜而青涩,陶醉其中不知所措。他高中时,她读中专,他 大学时,她找工作,始终交错纠结,终于无奈放手。他在大雨滂沱的夜晚独行,任雨水打湿全身。四年大学,似乎一直沉浸在感伤中,如同吹奏一曲短笛,咻的一声结尾,曲终人散。
毕业后找工作,跌跌撞撞,打拼之后发现一无所有,回乡考试上岗,一过十年,中规中矩,再没有激情和梦想,回首时,只有残存的点点记录,是他这荒唐岁月中碌碌无为留下的注脚。
又梦见,三十岁结婚,妻子化妆更显年轻,岳母送出大门泪水夺眶而出,妻一脸憨相,不知觉而露出笑容。三十二岁才有女儿,出生时白洁干净,抱在手中感觉沉甸,似有责任重托,百感交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声音似已停歇,女儿喊叫哭泣,他用力挪开杂物,登上楼顶,看见的场景,令他震撼而久久无法移动脚步。只见远方三百多米高的深蓝海浪滚滚而来,气势磅礴而声音沉闷,前方却有大面积深不可测的地面塌陷,将大部份海水吸纳流入其中,其余海水尽管声势庞大,却被分流奔向选方。原来强烈地震引起大地塌陷,他所处位置没有陷落,也没有被海浪冲刷,原先的平地,此刻变为突兀高绝的耸立山崖,孤立于四周大地陷落后的顶端。此地面积仅足球场大小,四周塌陷处深千万丈有余,孤立隔绝,无法脱离。而此地并非安全,泥土正在簌簌而落,巨大的岩石,随之滚滚脱落,向幽深之处落下,直至肉眼所及成为小点最后消失不见,依然没有到底。一种力量,正在蚕食这片孤绝地域,它不可能遗世独立,它终将沦陷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此时天空澄澈蔚蓝,空气清新,带有海浪清洗后的湿润与芬芳,一轮金色的太阳,将天空染成金红色,漂浮的云彩,在光线照射下绚丽无比,似有流光四溢。一群看上去肥胖的天鹅,正笨重的向远方飞去,姿态悠然。幸存的植物,依旧焕发勃勃生机,将远处残存的山峦染成绿色。站在这里,恍若隔世重生。
但是,此刻他们孤立无援,该如何逃离,又该逃向哪里呢,这是无解的问题。他想像一旦这里崩塌,他们将以自由落体的方式坠落,漫长的下坠过程,他们将听到刺耳的风声,感受到加速度,不及粉身碎骨就会丧失知觉,直到坠落于地核深处,经年以后,演变成为化石。
似乎历尽艰险后得以超脱,他不再思考问题,转而观看这经过剧变的壮阔天地。接着,这片突兀之地开始摇摆,泥土和石块大面积脱落,崩塌只在一瞬间。正好有一架直升机经过,他们竭力嘶喊求救,直升机竟然停下来搭救,在最后一刻获救,他们喜极而泣。
他们被送到一座山脉呈南北向的高山上安置,此山因巍然厚重,又与海浪冲击方向相顺,故暂时得以保存,山上有少量幸存的人群,他们终于安全,2012浩劫终于过去。
是夜,他疲累之极,进入深沉睡眠。12月21日这天宕荡起伏惊心动魄的经历,恍如一场深沉的梦境,在他心里刻下永不磨灭的印记,根植于他的潜意识之中。梦中,他不由自主想,与其真实去经历体验,我更愿意它只是一场梦境,无论如何,它毕竟过去了,还好,它今后只会在梦中出现,它只会是一场梦。
接着,他感到地面剧烈晃动,昨日熟悉的感觉今又重来,他大吼一声翻身坐起,发现全身湿汗淋漓,原来是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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