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至今,陆良县兴隆村患癌症去世的共计三十二人,已患癌症的十二人,死亡年龄中最小的王路平仅二十六岁。 即便如此,官方的统计结果表明,村民的引用水中铬含量并未超标。 难道化工厂对环境真无不良影响?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兴隆村部分土地产量下降,并且只要牲畜喝了污染的水就会死亡。与纳税大户和平化工厂相比起来,村民的权益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本报记者 韦文洁 发自云南陆良 "央视《新闻调查》栏目记者一行23日到达陆良,请安排好接待工作。"8月22日下午,云南省陆良县委宣传部李科长接到这个通知后,苦笑着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已经算不清这是来采访铬污染的第三十几家媒体了。" 当两个月前,与云南省陆良和平化工实业有限公司(下称陆良化工)签订协议的两名承运人"非法倾倒铬渣致污"事件开始渐渐淡出公众视线,不再成为媒体关注的热点时,让李科长意想不到的是,随着陆良化工所在地癌症村(兴隆)的出现,陆良再次成为焦点。 然而,与公众热切关注相比,村民的遭遇可谓寒意十足。 20日上午8时30分,小百户镇兴隆村和相邻的油虾洞村近200村民,找到陆良化工讨说法。要求厂方停产,迁往异地。但等了两个小时,除来了镇上的书记和派出所民警,并没有见到厂方领导。 事实上,自2001年起,村民们就习惯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做法,因为没有积极回馈。 【村民要求有尊严地活着】 53岁的李木金是兴隆村三组人,在这支队伍中特别引人注目。 个子不高、胖墩墩的李木金身着黑色T恤,前胸位置印着温总理的半身像,下面一行大字是总理说过的话,“要让老百姓生活的有尊严”。 这件扎眼的T恤是李木金自己花钱特意制作的。 就在一个月前,李木金年仅30岁的儿媳蔡冲娥患血癌去世了,当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老李认为儿媳之死,与建在村里的陆良化工铬污染有关。为了向厂里讨个说法,这次他的儿子也开着家里的面包车一块来了。 眼看等了两个多小时,仍然见不到厂方领导。上午11时,无望的村们便浩浩荡荡拥到了陆良县政府,要求面见县领导,并在县政府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拉起了一条10多米长的白色横幅,上面分别写着黑色的大字“和平化工厂丧尽天良,祸害一方百姓,请愿关停”、“请政府严惩祸首,合理赔偿铬毒遇害死难者家庭”。 直到县政府下班前,村民推选出的代表并没有见到县领导,接待他们最终是信访局的一位工作人员。 无论是围堵工厂还是到政府上访,都没有任何结果,兴隆村二组村民王桂勇认为,这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尽管王桂勇也参加了这次上访。 王桂勇告诉《法治周末》记者:“2002年秋天,我们发现全组200多亩水稻低不下头,长出来的是空壳,有的才三分之一收成,有的甚至颗粒无收后,就开始不断向县环保局反映。” 但相关部门迟迟没有回复,面临绝境的村民不得不自己去调查。 经过调查,村民们发现,让他们受害的罪魁祸首是铬渣。这些受到铬渣污染的水,呈黄色,刺鼻,不仅让水稻减产,牛羊喝了就死。 此后,村民们就连续不断地向县政府和环保局反映,几乎是每周一次,大小领导来了一批又一批,但都没有具体结果。 王桂勇掰着指头数:“不知来了多少批大小领导,但该污染还是污染,该死人还是继续死人。” 【党员凑米做上访路费】 相对于污染后政府迟疑不决,当初项目落户,工厂开工的时候,政府却是截然相反的表现。 常小乔曾于1998年至2001年担任兴隆村的村支书,而常小乔最终的下台也与陆良化工息息相关。 常小乔告诉记者:“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咱们村建的造纸厂、磷肥厂污染有,但没有铬的毒性这么强。在2001年扩建之前,村里没有发生过一起癌症病例。当时上面的说法是,厂建在哪里,对哪里的经济就有帮助。” 不过,领导的说法并没有得到常小乔的鼎力支持,“我当时的想法是应该把村子建设成山清水秀的新农村”。这个想法在领导们发展经济的愿望下,灰飞烟灭。 常小乔至今还清楚地记得,2001年3月17日,在陆良化工厂,当时一位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对他说:“这是县里引进的项目,建也得建,不建也得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商谈,常小乔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离开了:“如果对百姓有利可以,有害我坚决不同意。” 同年3月20日,当地村民堵住了正在扩建的陆良化工的大门。结果第二天下午4时,镇党委便在兴隆村委会召开村干部和党员代表大会,以“工作不力”为由,宣布免去常小乔村支书职务。 让常小乔想不到的是,这并不是他最惨的结局。 两个月后,陆良县公安局又以“在背后支持村民闹事”为由,将他和另外3人关了一个晚上。 这种被关押的滋味,村里并不仅仅是常小乔一个人“品尝”过。 57岁的王和云回忆:“我们从2002年就开始反映污染的问题。刚开始去堵陆良化工的前后门,一去就是几百号人,前后堵了一二十次。政府发现后就派公安抓人,2002年一次就抓了4人,晚上抓走,早晨才放回来。” 堵工厂大门既没效果,又有被抓的危险,村民开始改变策略:“到环保局、县政府上访,前后去了不下百次,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相信组织会给你们处理好的’,但事后就不了了之。” 虽然承诺从未兑现过,但村民们认为还是有成效的,因为“在10余年的时间里,起码见到了两任分管工业的副县长”。 然而副县长的回答更让人失望———让村民们一级一级地反映,不要直接找他们。 既然县政府不予理睬,村民就决定向更高一级的曲靖市政府反映情况,结果却发现连市政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无奈之下,从2006年开始,村民们便开始去昆明上访。 仅2006年至2007年这两年,村民王贵荣等人为此就到昆明去过6次,找省环保局、省委省政府反映陆良化工污染的问题。每次从省信访局回来,他们都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你来访反映的问题,我们根据信访条例的有关规定,转送陆良县政府。” 结果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上访是要花钱的。为了筹集路费,兴隆村四组的做法是:每个党员凑一袋米。 【相差甚远的调查结果】 兴隆村四组村民常陶有认为大家的结局几乎可以预知:"如果政府领导不下来解决这个事,化工厂不搬走,那就只有等死。" 据多名村民调查核实,2001年至今,兴隆村患癌症去世的共计32人,已患癌症的12人,死者中年龄最小的王路平仅26岁。 但这样的数据却与政府调查的数据大相径庭。 8月19日下午,陆良县疾控中心副主任钱鑫就"癌症村"(兴隆村)问题接受《法治周末》记者的采访时说,2009年至2011年期间,陆良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对小百户镇兴隆村委会大水池共进行了4次生活饮用水检测,共检测色度、浑浊度、总硬度、铁、铬等18项指标,其中六价铬指标小于0.004mg/L,检测结果并未超标。 从2002年起至2010年的9年间,兴隆村居民经县级及县级以上医院诊断为恶性肿瘤疾病的病例为14人,其中11人已经死亡。 2008年1月1日至2010年12月31日,兴隆村死亡登记人口86人,其中男50人,女36人。死亡率为:2008年6.50‰,2009年9.28‰,2010年8.42‰。 钱鑫说,就目前掌握的数据来看,总人口3563人的兴隆村村民的死亡情况与小百户镇其他村和全县其他乡(镇)死亡情况无显著性差异。 对记者提出的"既然通过检测,饮用水是合格的,兴隆村村民为什么不敢饮用"的问题,钱鑫认为:"他们是猜测,并不科学。" 【陆良化工是县里纳税大户】 因为癌症村的状况被披露,当地环保部门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陆良县环保局环境监察大队办公室值班的监察员陈跃文,对记者提出来的所有问题均不做答复。 在环保局五楼,记者发现局长资平忠的房门紧锁,于是请办公室宋主任联系采访。宋主任说局长去县里开会了,不在家,最后把记者送到了污染控制科。 问到这些年来,环保局在监管方面,对陆良化工采取了哪些措施,科长闻冲娥的答复是,因为这次事故,最近对他们处罚了30万元。 至于导致这次事故的原因,宋主任认为:"以前也处罚过,但监管不是很严,结果年年检查,年年处罚,效果仍然不是很理想。" 宋主任办公室的一位同事则认为,环保执法不像公检法,有强制执行的权力,而他们到现在连制服都没有,有时候他们的执法人员甚至连工厂的大门都进不去。 而在陆良化工,记者很容易就见到了总经理汤再扬,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次把天捅了个大窟窿"。 谈到这次事故,汤再扬认为:"环保是无止境的事业,但在生产过程中,一点污染也没有,也是不现实的。没想到会出这个事,原因主要是监管不到位。厂里直接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存在严重失职。" 汤再扬介绍,虽然陆良化工存在多年,也被多次罚款,但这一次被处罚30万元,是额度最大的一次。 据《法治周末》记者调查显示,30万元的罚款对于陆良化工来说,似乎远远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兴隆大米只有喂猪】 关于陆良化工二期工程,现任村支书陶自云告诉记者,这次征地,包括荒山在内,一共250多亩。涉及到村里的三组和四组,共80多户,他们每家都在"同意征地"的表格上签了名,没有一家不同意。从去年六七月份开始征地,10月份就把钱打到了各家的存折上,前后仅用了3个月的时间就圆满完成了,很顺利。 村委会和化工厂签订了协议,征地手续由化工厂来办。补偿标准为水田每亩3.6万元,荒山每亩2.6万元。 但这个说法与常小乔的回忆,相去甚远。 常小乔告诉记者:"村里被政府强制性征用了200多亩高产农田,每亩3.6万元,用于化工厂二期工程。在征地过程中,村里从来就没有召开过一次群众代表大会,征完地,就通过农村信用社把钱存到各家的存折里。" 口粮田一天天减少虽然让村民们心痛,更可怕的是,不仅是水稻减产,癌症也来了。 兴隆村原书记、上届县人大代表张自平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早在2007年3月份的县人代会上,因为村里不断有癌症患者去世,他为此专门提了一份建议。后来县疾控中心来人,在距化工厂一公里远村委会院子的水井中抽样,做了一个常规抽查,答复基本都正常。" 做为时任村领导,他每年都会多次向县环保局等部门反映水稻减产的问题。然后县信访局和环保局找化工厂协调,给村民补偿一点钱。完全绝收的,每亩补偿980元。
可是,根据记者调查,在云南曲靖"非法倾倒铬渣致污"事件中,铬渣运输、贮存监管缺失,更没有"转移联单"一说,即转移危险废物前须报批危险废物转移计划;经批准后,产生单位应当向移出地环境保护行政主管部门申请领取联单。 所有的规定在现实操作中,全部成功隐形。 想到村民们"给死者一个安慰,给活人一个说法,给后代留一条出路,救救兴隆"的诉求,王和云似乎一下子被这巨幅标语压垮了。 就在此时,小百户镇党委书记张晓芬正带着镇里的一班人马,来到在李木金家,劝他不要带头上访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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