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海孤魂 于 2013-2-16 15:09 编辑
追忆远山 龙海孤魂 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山区一中学当语文老师,当班主任,兼语文教研组组长,那时的一所乡中学,十七八个教师,女教师寥寥无几,几乎是男人帮。校长是我堂哥,人高马大,待人和蔼,见人都乐呵呵的,一副弥勒佛样子。而我班当英语的教师是本地人,姓保,一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当家人。常常钟敲响了,还不见人,一会儿,他才“登登登”走过来,脚上的鞋子经常带了红土,鞋面也被露水打湿,等他走进教室,在学生面前站定,大气喘静了,才从裤兜中掏出英语课本——他家住在学校附近10里的一个小山村,就是说,上课前,他还在田间劳动。他食量大。午饭在学校吃,一大碗洋芋下肚,没见他说“太饱了”。他说自己从没有吃伤了肚子。实际上那时一所中学里,没有一个教师食量不好,没有一个说自己吃伤了肚子。 由于新办中学,还没有建设教师宿舍,教师们只好两人一起住教学楼虎头座的12平方米房间里面,我刚调入这中学的时候,也许我淘气已经臭名远扬,结果把我分配和当校长的哥哥一起住。在学校里,我们经常聚吃。以多种名目聚吃。大家宿舍里都有一个钢筋锅专供使用,钢筋锅不釉,灰白色,和现在的蒸锅差不多,看起来很亲切的样子,大家的筷子都伸向这锅中。吃的什么呢?清水煮洋芋居多。把洋芋连皮洗干净,放进锅里面,再放上清水,撒一点盐巴,把清水注入锅的三分之二,放在炉火上,人跑去教室里面上晚自习,一节晚自习结束,洋芋越煮熟了。这时候,下了晚自习的老师们就会跑进宿舍,把自己家里带来咸豆腐、辣椒面抬出来,油煎好,辣椒粉倒进去炸炒,加盐巴、味精少许。有时我下晚自习迟了,很远很远的炒辣椒的香气就袅袅钻进了鼻子,这香气像块石头击在狗的屁股上,便会身不由己地跑起来。辣椒粉干入了口,香、辣都忘记了,什么味道都忘记了,只觉得整个人非常痛快。
聚吃的具体经办人,总是我哥和保老师。往往是保老师对我哥说:“下自习,搞上点吃吧?”我哥会说:“好嘛”。保老师就会对其他年轻老师其中一个说:“这回,你办。”
当然,那时的中学老师都是年轻人,其中孙老师和钱老师最好动手,吃的问题自然快活办。
钱老师是个美男子,中等身材,聪明、面貌上是找不出缺点的,口才很好,最善于做学生思想工作,如果那个学生犯错误,只要被他叫去教育,一定是泪流满面走出宿舍。他父亲是早年去世,他在家里排行第六,大家叫他“小六”;做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养成他乐观的性格,无忧无虑。也许也是这个原因,他见人就笑,很甜美的样子,没有一个人不说钱老师好的,当然也没有一个人同钱老师极知心。加上他性格好强,教书读书很刻苦,总想出人头地,这种强烈的欲望和吃的欲望便大大方方地蹿起。
吃的门路很多。比如见到某学生家长,他早早笑起来。家长便问学生情况,他便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今晚有些事,星期六到你家坐坐吧。”学生家长很喜欢钱老师,因为他尽说学生好话,“这回进步挺大的。”其实学生照样差。他还善于奉承家长,使得家长总是超计划地招待他。也有家长的儿子不属他教,他会说:“×老师对你儿子真关心,你家可能还未走!”家长高兴了,“钱老师,你请他来,托你了。”“那……”钱老师说,“下星期六晚上吧。”
钱老师总喜欢拉上另一位老师作伴。一则加上一双箸,家长高兴请到两位任课老师;二则为了气氛,人多生乐,且钱老师也让家长明白破费并非为了他一人;三则为了广开吃路,其他教师一有机会,也会请他的。我很喜欢同钱老师出去吃,吃得很自在很轻松很愉快。
但钱老师“办”菜、烧菜总不大叫人满意。这事情孙老师好,谁都对孙老师佩服三分。孙老师是坝区上山教书的老师,聪明绝伦,很会打小算盘。不算古怪,却够刁钻。有一件轶事:他当时是初四班的班主任,学生开始调皮捣蛋,特别是上晚自习交头接耳、说小话的人很多,几乎一个星期天晚上开例会都点那个班的名,没有老师不头晕那个班级,班主任自然没有人当,无奈只有让他当班主任兼理科教研组长。谁知道这个家伙,对学生不打不骂,采取一种土办法,就是学生管学生,谁说小话,违反纪律,抬痰盂缸,除非他抓到另外一个学生违反纪律,不然天天抬。结果,一个月时间,一个违反纪律的班级竟然变先进班级。 孙老师师范毕业因为没有后台,就被发配到山区工作。在我校,他跟我哥很合得来,我哥的个性是:工作归工作,下课休息就喜欢打篮球,平时也随和,也许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跟我哥有吃,可以白吃——我哥的家中自己产的洋芋、面条、青包谷棒子,且常常招待教师们去吃。几乎一个星期最少要在我们共同的宿舍里面招待教师们吃两次—我哥呀,无意中的“吃招”“团结”了全体教师。
那个时候,一个月有一次家访。教师一般不喜欢到彝族学生家中去,那里人虽然热情,一般总是喝酒——谁喜欢撒尿呢!故而结伴到山上其它村子汉族家里去的,这事情做多了被我哥发现以后。我哥会在学生做早操前对学生们公布,哪些老师哪个时候到哪个村家访,家长务必在家。山上的家长其实早有准备,春天的松子、夏天的野生菌、秋天烤烟从烤房里面烧的那香喷喷烤洋芋、冬天山上的野兔、野鸡早就准备好了。有的家长重点活不干,特意在村口山路边劳动,只怕被别的家长拉了去,落得东西白准备。在山上吃的时候,每回吃得很舒服——家长是诚心让吃,家长还送你到村头,“走好,再来”。 最难忘的是,我到一个小山村支教2年的岁月中的一个端午节,那个山村大清早就各家各户把蒸好的白面馒头送到学校老师厨房里面,盛情难拒,又不可以随便丢弃,只好顿顿吃,吃完为止。为了吃完哪些馒头,我们会瞒住上级领导悄悄在里面给学生补课,然后把已经烤好的馒头分给学生吃。
山里的夜,晚风一吹,学校后面的松原里面松涛声音此起彼伏,半夜常常被松涛闹醒来,到那个时候,我哥就会悄悄对我说:“吃皮洋芋的时候,你要注意把洋芋皮剥干净。” 也许我年轻,他们常常拿我找乐子,记得有一次,我嫂子从家里给我们送来糯米面包汤圆吃,自然是钱、孙这两个哼哈二将的事情,到吃的时候呀, 孙老师笑着对我们说:“若是揉做汤圆给你吃,你就要留点心。女人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在大腿上揉汤圆,汤圆外边有一层似绿非绿似黄非黄的颜色。若做汤圆,我们就走,还愁没得吃!”
放暑假的时候,正值杨梅成熟。钱老师和我去家访。钱老师说:“坤坤,我问问你,今天去家访上山,肯定吃杨梅,也肯定吃瘦肉,你的牙齿怎么办?”这真是矛盾,吃了杨梅牙齿发酸,再吃瘦肉就不好办。钱老师认真说:“你牢牢记住……左牙右牙分开吃。”那天在山上,我杨梅瘦肉两不误。钱老师真叫我敬佩!
话说回来,聚在吃的味道还是最好的,俗话说,人多好做事,人少好吃饭。有一回我哥带没有上晚自习的老师上山打猎,打到一只獐子,大约四十来斤,回到学校,煮饭的师傅早忙开了,剥皮、炒肉,打猎的老师们喜逐颜开的坐在厨房里面回味捕猎历险记,我哥把告诉我,叫我准备和主管后勤的老师买酒和饮料去,不到一二分钟,许多教师都知道这件事。一位女教师也从我们脸上看到“吃”来,赶忙跑出教室,问:“吃什么东西哇?”大家故意不告诉她。她很急,却叫一位学生带口信回家,说晚饭不回家吃了。
因为我要买饮料和酒去,必须要人代课,我哥和教导主任想叫钱老师代课,却有些担心钱老师不依。这时正好钱老师赶到,钱老师说:“这还有不代的!除非脑袋被门板夹住。”他的喉咙吞着口水,样子非常紧急。
我们把酒和饮料拎到学校的时候,教学楼见不到一个学生;我哥把最后一节晚自习放了。而孙、钱两老师已把袖套戴好,把生姜和大蒜切好,菜油也已下锅。其他老师已把锑脸盆刷净,在厨房附近踱来踱去。又是一个节日啊,大家非常兴奋。
回望远山,那山头上教学楼灯光依旧,而故人已经分开,过去的岁月终身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