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萧瑟秋风 于 2013-9-12 15:36 编辑
老毕最近摊上事了，而且是摊上了大事。这让他整日心神不宁，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做什么事都四平八稳了。要知道，老毕可是单位出了名的乐天派，颇具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风范。 老毕并不老，才三十几岁，因为姓毕，人又和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毕福剑一样风趣幽默，能说会道，同事朋友都亲切地叫他老毕，时间一长，甚至都忘记了他的真实姓名叫什么。老毕酷爱文学，小说、散文、诗词歌赋无一不是老毕的最爱。早在上中学时，老毕就是学校文学社的成员，老毕写的小说，语言朴实，情节曲折，读来感人肺腑；老毕写的诗歌，韵律和谐，寓意深刻，让人余音绕梁；老毕写的散文，清新质朴，细腻润滑，透着一种美感，同学们都非常喜欢看。最让人佩服的是，老毕对古今中外文学知识知之甚广，他能从晚唐五代温庭筠对花间词派的影响，一直说到清初纳兰性德的汉语修为，从中世纪哥特文化讲到英雄史诗，再从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批判现实主义讲到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什么文学流派，中外名著，老毕如数家珍，说起来观点鲜明，头头是道。文学社的笔友戏称他为“文学百事通”，有同学挪揄老毕说：“一颗文坛的新星即将冉冉升起”。可出人意料的是，老毕最终却“投笔从戎”，报考了警校。拿到警校录取通知书准备启程前的一天晚上，老毕和几个笔友聚餐，当晚，几个笔友都喝高了，唯有老毕一个人还清醒。和老毕关系最铁的林子喝得舌头都伸不直了，最后捶着老毕的胸脯说：“兄弟，你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习武奇才，将来维护世界和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以后要想再向你请教一些文学知识可就难啰！”边说边嚎啕大哭，像个孩子。林子拿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某国内知名大学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学校离家很远，晚老毕几天走。老毕却显得有些淡定，还拿腔拿调地吟起了曹操的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颇有当年曹操那种踌躇满志和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几个醉眼朦胧，站都站不稳的笔友也一起合吟，由于即将分离，大家心里五味杂陈，一首表达雄心壮志的诗吟得竟如荆轲刺秦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般悲壮。 虽说“投笔从戎”，可最终老毕还是拿起了笔。穿上警服好几年了，老毕就没有几次像样的机会“维护世界和平”，经常面对的都是张三家和李四家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赵大妈出门忘记了带钥匙，王二家房门被撬开，屋内被翻得一片狼藉，最终被盗了几百元现金这样的事。虽然老毕也办了几件漂亮的案子，可老毕觉得这与他最初的理想还相去甚远。最终，老毕成为了一名文职警察，虽然写公文与写文学作品区别很大，可老毕还是凭借扎实的文字功底很快进入了角色。每天繁忙工作之余，老毕还喜欢在自己的QQ空间里写写东西，尽管没有几个观众，可老毕写得依然很起劲，而且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每每更深人静的时候，仔细阅读着刚写好的东西，老毕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这让老毕有些自嘲地想起那句歌词：“就算没观众，自己第一个被感动，我相信到最后一分钟。” 老毕很乐观，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乐呵呵的。就算是恋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他，同事升职了他依然是原来的他，老毕依旧能以一种乐观的心态安心做自己的事，而且这一干就是好多年。因为有文学的陪伴，老毕觉得很充实。即使有时候也会感慨人生苦短，会叹息世态炎凉，会悲愤壮志难酬，但只要老毕把这些情绪在自己的作品中宣泄出来，第二天就能像没事人一样，开心地工作。 可最近，老毕却真的摊上事了，这事让他怎么也淡定不了。事情还得从半年前说起，一名被法院认定为犯罪情节显著轻微，不予追究刑事责任的犯罪嫌疑人李有方被无罪释放了，李有方看到了老毕刊登在某日报上的一篇消息，消息是关于李有方等人涉嫌案件的报道，由于老毕一时疏忽，使用了部分犯罪嫌疑人的真实姓名。这下坏了，李有方认为既然自己没有犯罪，这对自己纯粹就是损坏名誉，一气之下把报社和老毕告上了法庭，要求报社和老毕赔偿巨额的精神损失费。结果法院经审理认为李有方涉嫌犯罪，只不过情节轻微不予追究刑事责任，报社所刊登消息虽使用其真实姓名，但自始至终均称其犯罪嫌疑人，没有损坏其名誉，驳回了李有方的起诉，判定报社和老毕不予赔偿。二审判决维持原判。李有方不乐意了，心想既然告不了你，我就缠着你。从此，李有方就成了老毕办公室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找老毕坐坐，而且好说歹说就是不走。最让老毕受不了的是，有时候他上个厕所李有方都要跟着。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老毕的正常生活被打乱了，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笑口常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变得有些心烦意乱。老毕也曾想过很多办法，单位领导也找李有方谈了好几次。可谁知李有方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像强力胶一样粘上了老毕。 这天，老毕又遇到了一件让他感到很纠结的事情。当晚，老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成眠。10多年的从警生涯，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老毕历经了世间百态，也品尽了人间冷暖，加上快节奏的城市生活，巨大的工作压力，让他早已适应了各种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对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心如止水，不管遇到什么事，头一挨上枕头便能很快睡去。可那天晚上，老毕无论想什么办法就是无法睡着，数羊都数到好几千只了，躺在床上简直就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为了不打扰妻子睡觉，老毕悄悄翻身起床来到客厅，点了一支烟，灯也不开就圈在沙发上。黑暗里，老毕借着窗外街灯透进来的微弱光亮，看着自己吐出的烟雾在袅袅上升，似乎又看到了那双童稚而又充满绝望的眼睛，老毕觉得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挥之不去、欲罢不能。那是一个不幸的家庭，是老毕“四群”教育工作中的联系户之一。这是老毕第一次到这户人家走访，在居委会干部带领下，老毕在一个城中村里穿过了好几条七弯八拐的小巷。老毕心想，要是下一次自己单独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这里。居委会干部最终站在了一座四合院前，由于年久失修，四合院早已破旧不堪，昔日独具匠心的飞檐不知什么年代掉了尖角。门前那对饱受风吹雨打的石狮子，一只没有了眼睛，一只头都掉了半个，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雄姿。进到院内，门窗和柱子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有些地方已经完全褪去颜色，失去了往日的光鲜亮丽，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虫眼。被屋檐滴水冲刷得光滑圆润的小洞静静地排列着，似乎见证了这座百年老宅的沧桑变化。四合院中间的天井里堆着各种塑料瓶、易拉罐和能回收的各种垃圾，成群的蚊蝇围着垃圾上下飞舞。居委会干部说，原来这个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现在大多数都搬走了，只有一户人家还住在这里。老毕环视四周，看到好几道门都是锁着的，那些锁早已锈迹斑斑。只有一道门经过了简单改装，加了一道防虫蝇的纱门。这件房子是四合院的耳房，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佝偻着腰并不停咳嗽的干瘦老人，杂乱无章黄白相间的胡须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修理了。细心的老毕发现，老头的膝部和肘部还有补丁，补丁所用的布料与原来的布料颜色相近，针脚也十分细密，稍不留意便看不出来。屋内光线昏暗，屋子的一角摆放着一张陈旧的小书桌，一个小女孩正在书桌上写作业，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照得小屋半明半暗。借着台灯的光亮，老毕扫视了一下屋子，这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屋子，墙壁已经好多年没有刷白，老毕目测了一下，面积不会超过20平米，后半间是卧室，前半间是客厅兼做餐厅外加厨房，显得拥挤不堪。好在屋内也没有什么家具，除了一张方桌，几个小草墩，一条陈旧的条式沙发和老式的橱柜上摆着一台很小的电视机外，就是电饭煲、电磁炉等炊餐用具。老毕心想，那台电视机不会还是黑白的吧。屋外，阴沉了很久的天下起雨来，并且打起了雷，轰隆隆的雷声中，老毕感觉到屋子明显在震动，随时都有轰然倒塌的可能。这时，正在写作业的小女孩赶忙将作业收进书包，因为有雨滴透过破乱的屋瓦，滴在了书本上。漏雨的还不止一处，好几个地方都滴答滴答地漏起了雨，小女孩连忙找了家中为数不多的盆和桶来接水。可是还有几个地方没有器皿接水，小女孩干脆打开老式橱柜，拿出几个碗来接，老毕看到，碗是自己小时候家里用过的那种蓝花碗，岁数恐怕比小女孩要大好多。老毕想不明白，这种碗现在为数已经不多，留着的恐怕也已经是当收藏品了，不知道这一家人一直使用这种碗还保证碗不坏到底是怎样做到的。老人名叫王德才，已经75岁，因为耳聋，老毕询问他家情况时经常是同一个问题要问好几遍，好在居委会干部一直在旁边帮忙问话，有时还做补充说明，老毕费了很大劲终于弄清楚了王德才家的基本情况。王德才是一名有着5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年轻时当过兵，退伍后曾当过生产队的会计、队长。王德才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老伴走得早，王德才又当爹来又当妈，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大女儿远嫁外地，儿子十多年前出车祸去世后，儿媳便带着6岁的孙子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音讯，只留下王德才和3岁的孙女小莲英两人相依为命。小女儿家倒是离家不远，不过小女儿认为自己的嫂子能够绝情地抛下女儿一声不吭就走，自己就更没有义务照顾小莲英。劝了父亲几次，叫父亲不要让小莲英上学，让她早点去打工，自己把父亲接去家里住，但父亲不肯，小女儿便很少管娘家的事情，几年都不回家来。王家原本有些田地，后来在城市扩建中被征用了，爷孙俩的生计只能靠政府救济和老人平时捡垃圾来维持。这一系列的变故，让这个生活在繁华闹市里的贫困家庭承受了太多的不幸，“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上初中的小莲英被检查出患有白血病。过早背负家庭的重担，让小莲英学会了在任何逆境中坚强，她每天放学回家，便主动承担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还帮助爷爷将捡回来的垃圾分类后卖出。节假日便帮人发广告单挣点零钱贴补家用。虽然如此，但小莲英的功课却一点也没有落下，而且聪明好学的她学习成绩一向优异。但面临再次袭来的灾难，小莲英却再也无法承受，虽然表面上依然坚强，但爷爷说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睡醒的他听见孙女在偷偷地哭泣。说到这里，王德才老人转头看向孙女，那沟壑纵横，布满岁月沧桑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这时，一直低头不语的小莲英也抬起头来。老毕看到了一双让他看一眼便再也无法忘却的眼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纯净里带着希翼，闪烁里透着绝望，看得让人怜悯、让人心痛。那种眼神，让老毕似曾相识，那种绝望，让老毕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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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3-9-12 15:2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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