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婚宴结束了。 滑润的华尔滋鲤鱼样一下从组合音响的十六个喇叭里跳跃出来,间歇喷泉样的忽起忽落着从不同方向溅落到人们的身上。受不了这种清凉奔放的撩拨,年轻人纷纷扭转头去望望,就一个接一个的推开宴酒的火杯,用餐巾纸擦去嘴上的油腻,理理双袖拉拉衣领,簇涌着今晚上打扮得笔挺犹如牡丹、玫瑰般的新郎和新娘,就如黄浪入海般一波一伏着荡入了那茫茫的乐海之中…… “老皇,到底是领导,新潮流啊!”“对,有排场。”“真令我们小百姓不好意思噢……”看着这样大的露天舞场,以及哪么多漂浮在里面游来游去五彩鲤鱼一样的年轻人,哪些对往昔各式各样在这里举行的政治集会、忠字舞活动记忆犹新的老头、太婆们,一个接一个的走过来朝皇甫致意着走了过去,要赶赶这新兴起来的时髦,不住的恭维着说道: “今后,我哪孙子办喜事,一定也请你……学学这气派不可!瞧:多热闹哩……” 听着这些泛浮着市俗的赞美,皇甫高兴得满脸堆不住的微笑,禁不住就哪样一团一团云彩样轻飘飘的飞了出来,随着他哪道不尽、吐不完的谦虚“哪里哪里……招待不周。”贴到这些人的脸上,让他们宽心的一个接一个走了过去……眼见得哪最后一个他不愿请、但又不得不请,每次做客只包六元钱利市,并经常将要记住艰苦、勤俭持家挂在嘴上唠叨不止的老姑妈在一连串的“真对不起呀,姑妈都是穷啊……”的套话中走了过去,他才好不容易吐了口气,甜甜地想了想那每个人不会少于一张“红太阳”的红包,笑咪咪的就朝做临时账房的贮藏室走了进去,对自己特意请来,从来在单位里公认为最廉洁的老张头说道: “怎么样,三十万元的贷款和家具不成问题吧?” 谁知,听到他的话,坐在一边狠命拨着算盘珠的老张头一哆索,扬起脸来看着他呶了几次嘴,竟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看着老张头的一脸窘相,皇甫内心顿时吊桶落水样的“扑通——”一跳,赶忙一步朝哪账本扑了过去,紧紧地抓到眼前凑着看了一看,脸色猛一下由血红就变成了蜡黄的汗泠泠喊道: “156356.66元?!老张……您有没有搞错啊!今晚的客人可是至少都在500之上啊!” 老张头本能的将头猛地往下一缩!见皇甫没有习惯地恶狠狠着一姆指朝他脑门上迎面戳来,忙试着抬眼朝这个“老上级”瞄了一瞄,似乎从他哪失落的身上猛地看到了点什么似的?!胆子从无到有的渐渐大了大后,又吸了口气屏在肚里,这才慢慢摇了摇头道:“没错?以您地位……原我也以为每人至少一百元——那至少也……这,会不会是最近的传闻您将超龄退居二线有——有关吧?” “这——……”皇甫被老张一语点中心事,顿时两眼一翻,看了看那小山一样的红包纸壳,以及哪一大堆也是收来转去的水壶,毛毯和礼盒……忍不住两腿一软,就一下瘫坐到了哪个临时沙发座上! “这——这,这……”老张头吓得全身一紧,坐在原位上往后缩了缩身子,喃喃地一个劲哆索着分辩道,“这您可不能怪我!现——现……在市场经济,人——人们都势利起来了!原、原我以为您趁现在还——还没……肯、肯定会……所、所以——” “喂,老皇,电话!” 见老张头一反常态地软中见硬敢为自己开脱起来,瘫在沙发上的皇甫气一促,禁不住气不打一处来的就一伸手姆指朝他猛站了起来……可是,不待他嘴皮颤抖着从肚肠里翻找出一个合适的字来支撑着他的手姆指往下戳去,门外,随着哪紧闭的房门突然“咚咚!”一敲,紧跟着一个声音就猛叫了起来。 “哎——!!”无奈,他只得恶狠狠地将手朝颤抖抖着直往后缩的老张头一挑、脚一跺,就赶忙拉开门朝值班室走了过去,心烦意乱的将哪放在一边的电话筒拿了起来,习惯地往四外望望,这才哼着鼻音说道: “喂……我是皇甫。” “噢,老皇吗?我是张逊啊!”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满怀歉意的老朋友声音。“事情是这样的:我单位说明天集资入股,我分了四十万的干部股分……再加上我女儿他们单位催收原借款 ——实在没法了!想来想去,只好开口向您催半年前借您儿买家具的五万元了。今晚上您的客人哪么多,想必……” “轰——”的一声,皇甫如当头挨了一闷棍,刚刚控制住的嘴唇禁不住就又一下“吱吱吱”的颤抖了起来,哪今晚上特意吹得油光光的头发,也一下子不知从哪儿撞来了一头的铅灰,毫无光泽的全落到了他呆呆不知所措的头上。持在手里的话筒,不知不觉中离开了他那紧紧举着、一动不动的手臂,“嗒”的就挣着哪一圈一卷绕着纽的话筒绳掉到了硬梆梆的水泥地面上……见他久久的不回话,从里面传来了张逊一阵比一阵紧张的叫唤:“喂,喂喂——……” 皇甫再也无法承受住这意外之外的打击了。身一晃,顿时“咚”一下就一块木头样的直摔在了电话机桌下,嘴角一抖一抖的不知不觉着就朝脸一侧扯歪了过去…… 屋外,静悄悄的,值班员因他在讲电话,不知几时里悄悄的退缩开跑到舞场上看热闹去了? 空气,变成了一面谐震的大鼓,周围什么也不管的只一个劲把哪露天舞场上的欢情俏爱,裹着无尽的管号金钹撞击,震天动地的滚了过来…… 星星是爱排场的,他们一齐把眼光朝那舞场上哪忽明忽暗的旋转灯和阵阵灼眼的激光肩傍着肩的挤了过去。月亮向来嫉恶仪式后的盘算,只见她不高兴的扭转脸,将哪柔和的月牙淡淡的朝屋子里投了过来,抚在了这具看来只有生命而无灵魂的肌体上。一抽,两抽……大约过了将近半小时的抽蓄,突然,眼望着地下这具已快僵冻的肌体,在一脸无声的眼泪浣洗下,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斗牛舞曲“锵!”的鼓号齐鸣,猛一下痉挛着重新坐了起来,并且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唉——!”皇甫恶狠狠地看了舞场哪边一眼,内心里突然涌出了许多颓丧的水来……他恨,恨这儿子竟娶了个这么花钱的女人!!他恨——恨现在的人情也太薄了!原先都说好了的:老惯例AA制,同事每人贺礼100,朋友……可现在——哎……这些人的心也太“市场化”了点!!才一听他职务可能转变,就一下子……哼,不过现在这改革也太急了,什么单位都在要钱、要钱……他咬牙切齿的狠狠摇了摇头,“哎——” “……我用青春赌明天,您用青春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的忧伤,何不消洒走一回!?” 舞场上,不知是哪个卡拉歌星,随着一阵干燥的鼓点,“诓”的干吼着将一句无可奈何的歌声瓢泼般倾倒了出来,猛一下重重地就全溅在了他的身上!他全身一痉挛,猛一下记起了这就是今晚上新娘子的旧恋人,都是自己的儿子……想到这里,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猛打了个寒颤,全身不自觉地哆索着又颤抖了起来——“账,账……钱!”他真怕不久自己也会落到了今晚上这个小伙子一样的地步上!! 一阵恐悸,随着哪个可怕的方形铜钱窟窿幻化成更古老的那个“刀”字,一下子寒潮样的又朝他本已颤抖着的身子袭来,冷得他赶忙踡了又踡那缩紧的身子!并小偷样不安分的匆匆着四下里窥探了开来……还好,周围的人都往舞场去了,四下里冷清清的!他开始用商人的眼光对四周一切落入他眼帘的东西估算起了各自的价值来……可屋里,除了哪具不知什么时候掼在地上“都都都”乱叫不止的电话外,什么也没有!再一伸手,他猛一下摸到了自己的干部衣服,顿时脸一热,突然又记起了自己的身份,恐悸的一哆索,忙埋怨自己刚才怎么会想到当小偷的邪路上去了……可是,眼下,不当小偷,哪债又用什么来还呢?!他下意识的瞥了一下哪掉在地上的电话,似乎又看到了张逊哪张半年前巴结他的笑脸和今晚上迫不及待的话…… “我看,您只会当干部,不会做老板。还是快用用最后的这点权吧!”就在他咬牛切齿对张逊一行恨恨不平、眼看跌到金钱砧板上的时候,突然,脑瓜里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紧跟着流出了前几天谈判时一块用两片水晶变色玻璃框住双眼的脸来,以及他用手指比出来的很神秘的一个数字……这个数字,一下变成了一堆实实在在的票子。他哭了。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好事在等着他哩…… 他开始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着站了起来,朝哪架“都都”响个不停的电话走去…… “扑通——澎!”谁知,就在这时候,他才将电话压好,重新颤抖抖地拿起话筒,倾听着那溪流样“喔——”淌着清水样的拨号音要往键盘上按的时候,身一拧,门外“吱啦”一响,紧跟着突然就传来了一阵沉闷的爆炸!! “谁?!”他一惊,本能的将身一闪,猛一把将电话按住,就大声喝道。 “噢,我——我……都怪我不好,看着你今晚走黑运,想……就——就想乘机捞一点,不然,以——以后就……”门开处,老张头抓住一个摔破的暖水壶,一抓一爬地就颤抖不止着钻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皇甫眼珠一瞪,被老张头那满脸是血的样子给吓呆了…… 屋外,冷清清的,没有一人。 不远处,“铿!”的一声,舞场狂野的呼喊又铺天盖地的滚来,滚来…… “都噜噜噜……”突然,就在这时候,那个刚按下去沉寂着的电话又一下笑哈哈的响了起来。 皇甫迟疑了一下,心事重重地抖瑟着,哆索不止的把手伸了过去…… “老皇啊,祝贺您调任改革办公室当主任!”电话里,传出来一个轻松的笑声。 “这——,”皇甫瞪大了双眼…… 门外,随着一股风悄悄地刮起,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记挂起了自己这些年最讨厌、最迂腐,也最清平的老姑妈那张满脸皱纹、却永远舒畅轻松和慈祥的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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