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的年 文/杨状元 一九七三年的春节,我才七岁,一个已经懂事的娃娃。 尽管那时缺衣少食,物质相当的贫乏,但过年的诱惑相对于我们这些娃娃还是内心充满喜悦的,因为那套盼望已久的新衣裳新力士鞋就在床头摆着,大年初一老早八早的时候穿上,包包里再装着两毛的压岁钱,贫农就会翻身成为富农了。 说是富农,只不过是批斗会看多了觉得富农与地主的性质差不多,觉得能够当一次富农在内心还是很安慰自己的。其实农村里门上被革委会订上地主富农牌子的家庭日子过得跟楞半岛,有的地主富农子女甚至连裤子都没有穿的,大冷的天光着脚板打赤脚冻得通红,鼻涕拖得老长八长窝囊得很。 那时实行的是人民公社化,一切与过年有关的物品都是凭票供给制和社员配给制,而且数量非常有限,很多时候都是好不容易借到钱票却没有了供应物品食品的状况,尤其是要过年的时候,这些供应的物品食品经常处在悬空的位置让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要想年夜饭丰盛一点,就得靠自己的双手去解决。 三十的那天,我起得很早,勤快的把煤灰用锄头粪箕拢在一起,用水和好的煤灰堆很快就被我用锑盘子扣成一个个的煤饼,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煤饼换来了母亲父亲赞许的眼光,我知道,今天有了这个表现就算犯点小错误是不会再吃竹笋尖炒肉的。 中午,与几个小伙伴在生产队晒谷场上用砖块竹片扣老谷雀是很愉快的事情,支好的砖扣子经常会有憨头日脑的老谷雀钻进去图吃那点可怜的诱饵而送命,不到四点,我就拎着二十一只被砖块压死的老谷雀兴高采烈的跑回去,也算是靠自己的劳动所得为过年增添一道菜肴。 父亲在河里钓鱼也收获不错,小半桶老鲫壳在桶里挣扎充满了动人心弦的色彩。过年鸡是老早就煽好了自家养着的,肥膘肉也买得二公两回来,青菜白菜也一样分得一颗,我们心想今年有鸡有肉有鱼的大年三十是格外有味道的。 天黑的时候,在苦苦的等待和馋涎欲滴的煎熬中,过年的菜终于一样样端上了桌子,清炖老肥肉撒着葱花,油炸老谷雀身上粘着盐巴,油亮亮的黄焖老腺鸡,还有葱花芫荽煮鲫鱼,可左等右等就是不开席,我只得闻着这些平时难得一尝的香味流口水。 母亲拿出一个盘子,每道菜都往盘子里装上一些要我跟着她去,我以为她要我陪她去给仙人老祖泼水饭,我只得唯唯诺诺跟着她走在黑夜中。妈妈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磕头并念念有词的为仙人泼水饭,而是径直领着我去到那个平时谁也不愿意理会的地主家。 昏暗的油灯下我看见,这家号称大地主却家徒四壁的人家的年过得实在寒酸,饭是金黄色的包谷面搓成的疙瘩和几个围在火塘边的洋芋,过年的菜仅仅是一碗清淡的盐水煮青菜,再无其他像样的食物,三个幼小的娃娃惊恐的看着我和母亲。 母亲没有说话,轻轻放下盛菜的盘子领着我转身回家,回头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大地主的男人和清瘦的地主婆用袖子轻轻擦去眼角上看上去很晶莹的东西,我知道,在这个时候这种雪中送炭的举动是能够让很多人感动的,在那个年代不怕灾祸缠身能够这样做的人不多。 我如期的吃到了那些令我馋虫涌动的菜肴,吃得是如此的开心和满足,觉得这是我记事以来最丰盛的的一个年了。洗完脸脚,父亲和母亲给了我和姐姐每人五毛钱的压岁钱,有了这一块钱,我觉得我此时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最幸福的人了。 大年初一东方刚露鱼肚白的时候,姐姐挑着水桶去河里挑清水去了,她的响动惊醒了我。我穿上那套用劳动布衣服改制的新衣裳和那双崭新的力士鞋,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我欢快的在院子里来回的徘徊着,等待供销社开门。 千等万等终于盼来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旋风般的冲进供销社,大方的花去两毛钱买得十颗油纸包装的香蕉牌硬水果糖,再花去一毛八买得一封一百响的炮仗,欢天喜地的去找小伙伴玩。给了平常最好的伙伴两颗水果糖,给了昨晚地主家的三个孩子每人一颗水果糖后,我觉得这个年实在太实在了,鞭炮的响声和水果糖的甜味把我们凝聚在了一起,只有这个分享同甘共苦的时刻,我们才没有了善恶和阶级成分。 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昔日的贫乏一去不复返,面对日趋繁华丰盛的物质生活,却让我觉得现在的年过得越来越没有亲情,越来越没有味道,多的只是相互的攀比浪费,多的只是桌子上通宵达旦的厮杀,多的只是一些让人痛恨的陋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