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小山村 龙海孤魂 山里的表弟搬家了,从原来分散居住的小寨子搬到附近的人家密集的大寨子。大寨子原是包产到户前生产队队部所在地,三十几年前我在村寨务农时,每天都按生产队长的吩咐从这里出发到田里干活。原来的人家有一半还在,几条村庄小路依稀辩认得出,不同的是土夹石路面变成了混凝土,路边上的人家墙壁也粉刷的雪白雪白的,还画上一些简笔画,给人一种舒适感受。“哥,快走,不要看路上和路旁这个表面文章,村子里面就这么几条路打了混凝土,路旁人家粉刷了墙壁,里面的样子还是照旧,这是所谓的”三村四化“表面文章,其实村子里面人家照样陈旧,路面照样坑坑洼洼。上面支持的水泥早被村干部倒卖变钱装进口袋了。” 山坡树林也大体是原来模样,村头巷尾的杜鹃花、松树和核桃树仍那么撩人情思。小住了几天之后,我蓦然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少了什么呢?声音!在村里转了几圈,到处静悄悄的,如果没有偶尔晃动的人影,接近一看,不是老人就是小孩,我真有可能怀疑自己走进了“死村”。没有鸟鸣,没有鸡叫,只有几只狗吠,除此而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往日的乌鸦呢?家乡人管乌鸦叫黑老聒,因为最为聒噪,嗓门最大。朝霞初露,只要学校放假,会齐刷刷飞到村子上面的学校窗户前用翅膀拍打玻璃,叫个不停;日暮归巢时分,三五成群从天外飞来,黑压压落在村头老核桃树上聒噪不止。乡亲们不大喜欢它们,却也不怎么在意。 曾经的喜鹊呢?喜鹊给人的感觉比乌鸦好多了,它从不像乌鸦那样不知趣地乱叫,偶尔叫一声也好像带几分羞涩。而且身段优美,黑白分明,飞起来忽忽悠悠,走起来蹦蹦跳跳。尤其桃花盛开时节落在桃树枝头那一声欢叫,谁见了听了都满心欢喜。 至于麻雀就更不用说了,那时最多的就是麻雀。每天可以看见成群的小瓦雀呜呜的飞去飞来,还有白头翁、老阳雀,多嘴多舌的八哥,蓝天白云的时候,抬头遥望天空,一只只老鹰不断的在空中盘旋,发现目标,会霎时俯冲而下,用犀利的爪子抓住猎物以后,再腾空飞去。那时候的乡下,房前屋后,田间地头,树上树下,到处都能见到它们轻巧顽皮的身影,到处都能听到他们唧唧喳喳的语声,既不像乌鸦那样聒噪,又不似喜鹊那般羞涩,是乡间最寻常最亲昵的声籁,老人常说自家孙女像个唧唧喳喳的麻雀,与其说表示气恼,莫如说因为怜爱。可现在连麻雀的叫声也听不到了。 也许是不甘心。我穿过玉米地往村子旁边的山上爬去。在茂密的柏树林和整齐的人工林中爬了一个小时,一直爬到山顶一片蓊郁的松树林,歪在一棵老柞树下歇息。阳光勉强透过枝叶,斑斑点点洒在四周草坡上,树梢间缓缓飘过淡淡的白云。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鸟鸣。我像听得旧日情人久违的呼唤一样“骨碌”爬起,竖起耳朵倾听。万籁俱寂。过了好一会儿,又一声鸟鸣,怯怯的,低低的,戛然而止。我赶紧往鸟鸣方向望去。少顷,一只喜鹊掠过树梢,落在离我不远的华山松树枝头,侧过脑袋,似乎等待后面的伴侣。终于看见喜鹊了,终于听见鸟鸣了,终于!我一阵惊喜,一阵释然,旋即一阵伤感,一阵悲凉——在这乡间,难道也要进山爬一个小时才能听见一声鸟鸣吗?要知道,这不是在开发区,也不是在市中心,更不是在打靶场。
回去说与表弟,问他怎么会这样子。表弟说:“怎么不会这样子呢?农药!浸种、除草、杀虫、催熟用农药。不像你在家干活那阵子了,不用锄头,不用镰刀,不用力气,全用药,结局就是粮食、鸡蛋、猪肉、蔬菜、水果不好吃了。虽然不好吃,人还能吃。但鸟遭殃了,喷了农药,鸟敢吃吗?吃了还不死?不死也不能下蛋了。就连鸡都不到地里去。青蛙、小鱼也一样,喷了农药,下雨冲到河里水里,青蛙受得了吗?你再看看我们陆良山区、坝区、半山区的采石场、水泥厂有多少,天天炮声隆隆,硝烟弥漫,鸟就是不被农药毒死,也被哪些声音和硝烟熏跑,所以现在村子里面鱼、鸟少了,青蛙没了,鸡不没也少了,你无论走到哪儿能够听鸟叫鸡叫?你再看看原来村子里面的大榕树有多少,一棵也没有,被城市建设的人出钱买了,用挖机连根拔起栽进城市去了,鸟巢也没有了,鸟还会呆在这里吗?加上打工潮出现,青壮年男女跑进城市打工去了,村子里面光剩下干巴巴几个老人看门和小孩读书,安安静静,轻轻松松。”我问:“狗呢?狗叫也听不到了。”表弟说:“狗,在我们农村老百姓心目中,狗就是你们城市人说的看家护院的城管和保安,原来家家户户养,但是愚蠢的乡干部竟然发动打过两次,加上城里人馋狗肉,就隔三差五有人到村子里面用农药馒头逗狗,把狗弄走卖掉杀掉。最猖狂的是每天开微型车用铁钩子套在村子路上跑的狗,还有天天到村子里面喊“买狗、买狗”的毛贼,看看有人在边上,就买,不在,就偷。连老百姓养一只大公鸡也被一些开轿车的小偷偷进城杀了吃”我这才恍然大悟: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全是金钱惹的祸,真是做孽。
回到家里,我一直在思考:如果听不到鸟鸣、听不到鸡鸣狗叫意味什么呢?意味下一代恐怕再也无法感受“枯藤老树昏鸦”,再也无法领略“狗吠深苍中鸡鸣桑树颠”,再也没有“树上有四只鸟,‘砰’一枪打死了一只,树上还有几只鸟”的数学游戏,再也没有“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的儿歌,甚至“乌鸦喝水”那篇小学语文课文、“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样的俗语也要让老师大费唇舌了。如此这般,天上飞的只剩下飞机,地上走的只剩下你我,发出声音的只剩下汽车火车电车碰碰车过山车——那是一个何等怵目惊心的世界啊!山里人跑进乡下、乡下人跑进城里、小县城人跑进大城市、大城市人跑出国家去定居,难道我们人类第三次大迁移开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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