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海孤魂 于 2013-9-4 11:15 编辑
山村泪（四） 时光荏苒，岁月如打墙的板，上下翻飞。第二年九月开学的时候，栾校长通知张悲声，你已经被调到新办的乡中学代课，这是调动通知，不知道是仰慕还是嫉妒，那几个老师鸦雀无声。悲声骑着上高中时那已破旧得除铃子不响，再一路奏“交响乐”的飞鸽车子，开始向乡政府所在地三大殿去中学报到去了，因路上链子掉了几次，几乎延误了参加“开学典礼”。 又是一年别人视为“神圣”的教师节。主席台上已坐着教管主任，听说邀请县教育局局长也参加，只是还没有入席就坐。他小心翼翼进了会场，想坐在后面,可主任李老师已发觉他的举动。“表彰的同志坐在前面，找你的座位，座位上有名字呢” 八所完小，奖前三名。他代的黄草坝小学六年级语文第三，奖金50元；二年级数学第二，奖金100元，一本乡教委发的“乡级1987-1988年度优秀教师”的荣誉证书。150元奖金相当他三个月的工资。会后他首次在“牛肉米线馆”吃了一碗米线。回家顺路自行车捎了一袋硝铵，准备种冬小麦。 到中学这一学期他更忙了，中学的王校长外出学习，请了半学期的假。他就负责代初三政治和初二语文课，听老教师介绍，这个中学一个公办教师考上了离职进修学校，马上就去市的教育学院读书去了，和他一起还调来了一个即将退休的公办老师，全校3个年级12个班，二十五个老师，无法上课，乡教委要求克服困难，保证教学质量，缺少教师去招聘当地高中毕业生顶替，由于山区条件太差，人家公办教师不乐意来，只有就地取材了。由于缺少中层干部，文科教研组和教务处暂时由他负责，课程实在分不下去了，只好实行包班制，两个老师包一个班“一文一理”。再加上级频繁的检查，这制度那条约都要摆在案上，光“普九”表册填的他常常通宵。又要“扫盲”，家里的活实在帮不上，每当此时，他的眼前总会浮现出母亲弓着腰，一人边理草边切碎的情形，内心着实痛苦，也更想到招弟说的“还不如当一个农民自在”。 “ 唉！咬着牙挺下去吧，后年的今日，我也会像“四眼王”一样三年教龄满，考上正式教师。”每当他想起这事，他的心里又乐开了。 “ 唉！已两周都没有回家了。”礼拜天他既要补课，又要照看上一学期没有完工的修建扫尾工作。正当他这样课余叹息时，村文书拿着一沓学校订的报刊进来了。里面有他的一封信和一张市报20元稿费汇款单。文书说汇款单他代签名了。 下晚自习以后，悲声一个人睡在昏暗的宿舍里面，打开招弟的来信： 悲声：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一定开学两三周了。不错吗？我早说过那儿闭塞，事实验证了吗？ 首先，我祝贺你在教学上取得的成绩。写作似乎更有进步了，发表在市报、《杂文报》、《y省日报》上的作品我都剪下来收藏。 我到“A省中医学院”已报到了，一切如意。住宿安排好，首先想到给你写信，别忘了只顾教学，好好学习，准备走另一条圆大学之梦，先转正后再带薪进修，也很实在。 顺祝你大作问世。 招弟 8月31日 悲声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公元1991年的春节刚过，爆竹的尾声还没有消失殆尽，正月十六就开学了。历年的惯例：开学的第一天，全区教师开会，领书本。 悲声这天起得很早，路上有积雪，他只好步行，他今天心情似乎很舒畅。因为三年教龄已满，今年是他考师范的一年。谁知会上干事宣读了一个几乎将他击晕的《1991年Y省教育厅几号文件》：82年前在职的算民办教师，一律无条件直接录用转正，三十年教龄、六十岁符合其一者，边转边退休。82年后的民办教师称“代课教师”，谁招的谁补偿。 “天啊！”全乡和他同命运的25个被转眼“强奸”为“代课教师”的，无不被这突来的消息震惊了。有两个女的忍不住失声哭起来。 这突来的文件，也震惊了县政府，县教育局。谁招谁解决，谁补偿，全县1475名这样的“代课教师”，对一个全国最贫穷的县而言，拿何补偿？强加在他们头上的“代课教师”这个畸形的扭曲的“政治术语”，从此把中国的43万多特殊的“弱势群体”的心真正搅乱了，于是，每年的教师节他们的联名上访，于基层组织的矛盾冲突，严重影响着“和谐社会”的建设。 就在那一年，县政府想出了一个折中的策略：在县教师培训中心，与市教育学院挂钩，每年招收一个大专班，让这些“代课教师”代薪进修。先拿上大专学历，再等机会，这样读书方式后来叫“三沟通”读书在大学，教授是大学老师，课程和科班生一模一样的，但是考试则必须参加自学考试。 悲声在那年激烈的角逐中（两千多名考生，只招40名，况且高三应届学生也考。）考上了，是全县仅有的“代课教师”。考的是高中语文、数学、历史地理合卷。他在高中学的是理科，语文、数学功底硬（几乎答满分），史地合卷仅得25分。 1994年他以优异的成绩取得“汉语言大专文凭”，三年的艰辛只有他心中明白。三年的苦读，悲声满以为等待他的是命运的好转。岂料，当他毕业后，省上又取消“五大生”的招聘。他对文学的苦苦追求，时不时在市报、《Y晚报》、《Y日报》上发表的作品，引起了县委报道组的重视。那年报道组原计划招聘他，不知何故，后来又被别人顶替了。听说他是农村户口的缘故。 招弟也毕业了，分到了县中医院妇产科当主治医生。电大与中医院相距不远。招弟也几次来看悲声，每次来总会带着单位过节发的好吃的，说县城再没有亲戚熟人，吃不了。叫悲声帮助处理一下。悲声只看过招弟一次，他隐隐觉得一条鸿沟已将他们隔开。 三年的苦读，换来的是月薪工资70元（有大专文凭的，高中，中专仍50元）。 在农村女20岁没婆家，男25岁没娶上女人，是很丢人的事。悲声电大毕业的那年，虚岁已25了，提了几个亲，人家一听是月薪70元的“代课教师”，连面都不愿见。为此，悲声娘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安。四处求神许愿不灵，又听从后山那“歪嘴阴阳”的话，多次将狗爪子上的垢痂刮下来，偷偷放在悲声的饭里。说这样可禳解“孤鸾煞”。 也许真的应了那“歪嘴阴阳”的话，在另一乡，一个牛贩子给悲声介绍了一个对象，女子贩卖土特产为生。悲声给其余的老师打了招呼，让他们操心着，自己相亲去。女方家很满意，亲也定了，酒也喝了。说好三天女方家来认亲，悲声娘高兴的请来了娘家弟媳，悲声的姨姨。她们从早忙到中午，饭菜摆满一大桌子，却不见女方家面，等来的是媒人一句无可奈何的话；“女方家嫌悲声代课教师，没出路”。悲声娘扶着悲声离世的父亲的相片，嚎啕哭声像冰冷的刀子，戳得悲声一阵阵痉挛。 这事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同村已嫁过门的李大女因男人好耍酒疯，醉时爱打大女，离了，经人撮合，悲声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足三百彩礼，才结了婚。 悲声结婚的那天，招弟也来恭贺，红着一双眼睛啥也没吃，走了。 招弟一直到悲声孩子出生后才结了婚。这是后话。 暑假四十天，对悲声而言，分分秒秒贵如金。五天挖洋芋，五天犁地，三十天出外打工。老天若不打麻烦，按计划会紧紧张张，老天若下雨搁搅，犁地的活只好留给女人了。他永远忘不了去年寒假时，年关的味儿渐浓，当别人匆匆忙忙备年货时，他却打起简单的行装，在白发苍苍的慈母和妻儿模糊的泪眼关注下，搭上了去A省的火车去当装卸工。“不怕命的架子工，累死人的装卸工”。当装卸工一要年轻，好体力；二要手脚快；三要有吃苦耐劳。三者之中，悲声仅有的是后者，像他这样四十已过的人，根本不适合干这项工作，何况又是一个没干过这样活的人。所以，虽然第一天他玩命地干，老板一眼看出他不是干这活的料，当一袋子食盐压在他的肩上时，几乎把他打得趴在地上。“这么孬，能干这活？”“老张以前干什么？”也许老板第一天就想炒鱿鱼，问熟悉他的一个装卸工。“在老家当代课教师”“当教师，国家铁饭碗端上不舒坦，三九寒天跑这儿受罪。”“当代课教师，一月不到一百块”“屁话，那个教师不代课，那儿有百十块的教师”。听着他们一问一答，悲声内心无比的痛苦。他犹如在大庭广众之下，偷了东西偏偏被当面逮住脸上受了几鞋底的人，他想到别处找点活干。一看积雪封盖的铁路，一则人生地不熟，二则身无分文。不免在心中长叹：“天啊，真的绝我呢！”“欲渡黄河冰塞川，将蹬太行雪满山”。也许老板说的是实情：“我平生最看重的还是老师，在这三九寒天别人忙着备年货却来到这儿挣几个过年钱，必有为难之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老张还是有用处的。”他又对带工的班长说：“灵活使用张老师”悲声心里酸楚酸楚的。 后来在班长尽力关照下。悲声给那些小伙子帮扶袋子，他们干活虎虎如风的劲头，悲声根本赶不上帮，他们一个接一个，后一个给前一个帮。悲声只能给一两个扶起，可到结账时却打了平工。悲声才感到这些装卸工的可爱之处，他们心往一处想，往一处使，互帮互助的风格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他们一直干到腊月廿九，一场大雪将铁路封得严严实实，悲声在慈母和妻儿倚门泪眼而望中，在火车站上无可奈何地度过了年关，直到正月初六车通行才回家…… “唉。三十天，揽什么活最挣下钱呢？还是钻煤矿吧！”火车一声长笛打破了他的沉思。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3-9-4 11: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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