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乱的桌子上放着好些东西,一本看了一半书页有些泛黄的旧书,一杯早已经凉了许久的清茶,还有一根刚刚支起来待得晚上要点的蜡烛。滚落在桌子边上的苹果是今早去帮人写对联人家送的酬金,其实也谈不上不喜欢吃,只是好久没碰过水果,现在突然摆一个在自己眼前就没有了多大想吃的欲望。青布褂子洗的泛白了,脸上的胡渣也懒得剃,头发凌乱的像是随时可以让鸟儿筑巢一样。厚厚的眼镜外面隔着一整个冷寂的世界,天空上乌云密布的透不出光,将冷冷清清的世界笼罩的格外惨淡。 风还在吹,从变天后就从温暖一下子坠入寒流,吹得人心神不定的。江面上没有渔船了,偶尔有几只划过水面的白鹭也是愁闷的叫了几声就划到岸边静静的站在石头上凝望着滚滚的流水,水里有鱼么?想必白鹭们是能看得见的,它们将眼神透过这片无际的江水等待着时机的到来就振翅而起,既乘了风飘摇了一刻又解决了一顿的温饱,多自在。 此时的天空像是什么?一块铅?一块抹布?还是人来人往的街角处那块永远也看不清店铺里面的玻璃?不管怎样,在这样的境况里,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感到轻松。 风渐渐的呼啸起来,窗外的街道上已经很难再看到几个行人,有的只是躲在蓑衣里的一具具木人,他们躲在房檐下砸吧砸吧嘴巴就能见到一圈圈青烟缭绕而起,片刻就消散在空气里。 “轰隆,轰隆” 雷声来了,你看,那些木人们都着了魔一样跳将起来,各自挑起身边的箩筐踢踏踢踏的踩着磨通了脚底的草鞋飞奔起来,向着更为黑暗和狭窄的巷子里跑去。 雨滴敲打的地面荡起一个个泥巴做的涟漪,脏兮兮的溅散开来,开出一朵朵花,然后又凋谢在下一个雨滴里,往往复复的看得人痴了。 “滴答,滴答,滴答……” 突然一抹清凉滴落在头顶,你将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举过头顶轻轻的一抹,“漏雨了,呵呵。” 自顾自的傻笑一番竟还体会到几分陋室清雅的趣味来。急忙将桌子上的书本合起来,可是一阵寒风吹过又将它翻的“哗啦哗啦”,可是窗子不能关啊,虽说风大,可是不也还有几丝光么,关了自己陷入黑暗不说,那份野趣就不再了。 想到这不知怎么心里涌上了几分恼意,看看窗外看看桌子,就这样踌躇着怔了。 “王先生,王先生,王先生。” 突然一个顶着毡帽的脑袋从窗口冒了出来。 “您老怎么今天不去西街口帮刘老太写信了,我刚刚路过她家门口时她还跟我抱怨来着。” “噢,噢!今天不是天气不好么,给张铁匠写完对子又饮了几杯黄酒回来就给忘了。真是对不住了。” 你懊恼的拍拍自己的脑袋,然后略带歉意的看着窗口的脑袋,“没事没事,明儿一大早我铁定去,铁定去……” “您老是贵人多忘事啊,没事。刘老太只是惦记着那出去几十年不曾回来过的儿子,再说了,这么多年写了那么多的信,也不见他儿子回来看看,连封回信都没有过!少写一封也没什么影响。哼!要是我有这么个儿子,早就不认他了,还巴巴的盼着盼着……” 看着大脑袋话越说越多,你的那本书可是被雨水溅得湿了几页,你赶紧一把将书抓过来背在身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我想,总是有些原因罢。” “哼!什么原因,还不是在外面现在日子过得舒服了,不想再要他娘这个包袱了呗!真真是寒心啊,要不是他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能现在娶个省城里的姑娘!” “哎……”深深的叹口气,你看着外面的雨越加大起来,只好对着大脑袋说,“要不进来歇歇?” “噢!”一拍自己的脑袋,“你看看我,连时辰都忘记了,我还得回家去呢,我那儿媳妇不是坐月子呢嘛,天天吵着要喝鸡汤。”说着将手里一只活蹦乱跳的土鸡提起来,“这不是,刚刚在街口买的,还得回去熬汤呢!” 说完就压紧了头顶上的帽子往雨里跑,远远地传来吆喝声,“王先生!赶明儿来给我那小孙子起个名字吧!” 转过身来,小心翼翼的将背后的书拿出来擦拭了一下水渍就见一个穿着红肚兜扎着朝天辫的小孩子冒着雨从窗口跑过,你喊道:“狗子!又跑哪野去了,怎么现在才回家!” 狗子一听,连忙定住脚步,只是地面太滑扑通一声就跌在泥水里。你连忙跑出去将小孩抱进屋里,仔细的揩干净狗子身上的泥浆。 “狗子,这下回去你就要被你娘骂了!” 狗子缩了缩小鼻子,嘻嘻笑道;“先生,我娘天天骂我的!没事,哈哈!” 刮了刮狗子的鼻子,将他头顶上的被摔散的朝天辫又重新编好,“谁让你这么调皮!” 狗子嘻嘻一笑,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先生,你真的不回来教我们读书了吗?” 心里一紧,你面无表情的将头转向窗外,“我老了,教不动了。” 狗子摇头叫道:“才不是呢!我听见校长说你了!他说你太迂腐了,你教的东西跟不上什么时代的脚步了。先生,什么是迂腐啊?什么是时代的脚步啊?” 轻轻的抚摸着狗子的头,你的眼眶突然就湿润起来,往事一阵阵浮现,寒窗苦读二十载,只为一朝金榜时,而如今时代更迭终究抵不过以旧换新啊。 “狗子,还记得我教你的三字经吗?” “记得记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狗子跳到地上自顾自摇头晃脑的背诵起来,看着狗子的样子还真有些自己年幼时的影子。 “可是先生,校长说要改什么革,不让我们再学这些东西了,我娘也不给我读了……” 狗子拉着你褂子的边角小声翼翼的说着。桌子上的苹果被雨水打的晶莹剔透的,你将苹果递到狗子的手里,然后将他抱起来走到门外,雨水渐渐的小了几分,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狗子,快回家吧,小心你娘不高兴了。” “先生,我还能来找你玩么?” “当然可以,你来吧,我都在呢!” 看着狗子蹦蹦跳跳的身影渐渐离去,你的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死死的堵了起来。好像屋子里是哪里还有半瓶酒吧,眼看着大雨刚歇又是黄昏了,不如饮几杯酒,消消愁。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在“吱吱呀呀”响做一团的床脚边找到那瓶忘记是什么时候藏的烧酒了,擦去厚厚的一层灰,将沉重的身子放在窗口旁的凳子上。隐隐约约的能听见江水击打岸边的声音,也能看见不远处几家房屋顶上冒出来的炊烟。醉意上涌,心也渐渐松快几分。 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你金榜题名坐着官轿荣归故里,乡亲百姓争着抢着来看你。家里盖起了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母亲和妻儿都笑容满面的等候在门口。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你笑着笑着就醒过来,窗外已是星空密布,手中的酒壶也空空荡荡。只听见东街巷子里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你皱了皱眉起身将挂在房门后的一个黑布袋子提起挂在肩头,然后走出屋子。风吹来吹得你精神一振,就见一个中年汉子面带悲戚的跑来,“王先生,我爹……呜呜……” “节哀,我们走吧!” 还未来得及关的门被风吹得“吱吱呀呀”,你仅仅是回头一瞥便跟着来人匆匆离去了。 “桥归桥,路归路,生死有命两相苦。 生前辛酸梦一场,生前锦衣化作土。 往生莫做今世人,愿路安稳享尽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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