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座尊严美丽的城廓,又想想在这城廓的一角,自己心爱的姑娘同时也在用一双翘盼的眼睛朝这儿张望,阿德那一度由紧张引起“别别”乱跳的心脏,顿时不知不觉地一下让位给了臊热,直烘焙着他身上的那件刚被“响雨”给淋湿的邮差号衣,就腾腾地薰蒸出了股股的热气来,不住地沿着树隙里的松叶攀爬、飘动……受不了这样的炙烤,他连忙把外衣脱了下来,光着膀透露出翠翠专门给他缝制的鲜红兜肚,使劲地举起邮锣,就对着腾城“叮叮当当”的猛敲了几下。站在腾城外屋檐窗闺前的翠翠,似乎也看到、听到了他的这一系列举动?只见远处的白云被什么妙手招了一招,倾刻间便顺着他的这边一漂一浮地游动了起来,要将一丝凉意投送给他…… “这么美丽动人的腾城,无论如何是不能轻易就丢给哪些‘日贼’的!!”享用着这遥感交流成的凉意,阿德内心里一阵激动。不由的又想起了两天前邱县长一行由于害怕日本人而风声鹤唳、落荒逃跑的情景,以及那些陋视这群“脏官”而自觉聚集起来维持地方秩序,接待前方伤兵的青年人们那一张张熟悉且自信的脸……忍不住的就也自信地轻轻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车转身一步跳下那块他与翠翠相约互望的“安心峰”,拍了拍那早已等在一旁有点不耐烦要喷响鼻的马胳膊,再将号衣往身上一套、一扯,紧了紧缰绳,迈开大步就顺着那崎岖的山樑,拨开密密丛丛的松针树叶飞快地穿行了起来。 滇西的山路,一岭隔一岭;云南的邮路,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它绕来绕去的性格——大多情况下,两人对面可说话,可要亲自将一封信交在对方的手上,那可就太难、太难了……那山岭间、峡谷里,有一拐一绕,一上一下再加上一攀一爬的深沟大箐;更有那开步时必须先看好下脚处,并事先编好码用心数着“一,二,三”才能去跳跃、腾挪落实的梭脚岩;你若不小心,就将一头滑下坡去,从此与人生“拜拜”了!而这跳跃、腾挪和攀爬,看着虽然只有几十或近百米,可从这山走到那山去,往往就得一整天的时间…… 阿德就这样拉着马,绕着路,在沿途的十二个村寨把手中的五封信投出去的时候,那天,已经开始黑了。想想白天阿吞的话,虽然现在确也没发生什么事!可一想起那惊悸的乌鸦、喜鹊,以及由此而下的几场“响雨”……阿德无意中还是多了个心眼!就在眼看要进城的当口,他突然将急着回家的马缰绳一勒,摘下拴在马脖子上一路上做为警示用的串铃往路旁的草丛里一塞,甩开大路顺着城北的村子绕了一圈,这才攀着那段年久失修成了哨口的城墙,一步一挪地探寻着悄悄地钻进了城里来。 可是,刚一进城,他竟一下傻了眼:白天,这座在远山上还看着整整齐齐的古城,现在,却变成了一片狼籍!昨晚上还一路通明如天上的星星悬吊到地头店面上的盏盏彩烛油灯,此刻却如突然刮来了阵穿山黑风将它全给吹灭到了深沉的海底一样,四周围只有一片黑糊糊的墨浆把所有的房屋、空气全粘在了一起。随着那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股阴冷海流穿过,倾刻,整个墙壁瓦缝便猛泛出一阵阵腥酸臭味,把世界所有的鼻孔都吓得一齐全紧蹙了起来,而不得不张开那略不敏感些的嘴巴以代替呼吸……可就由于黑暗中一下张开了那么多獠牙怪诞的嘴巴,当那腥臊的空气往起一灌的时候,紧张的本能和着自然的存在变异,使四周围的洞穴猛变做一架极端的风笛,演奏出一阵又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尖啸来,直往人的鸡皮疙瘩上戳!撩拨得人的每一棵毛细神经元不得不一再的竖了起来,倒了下去,又竖起来……以致烦躁成了愤怒,不得不做出保卫的本能来一下推御开它的侵蚀或拆磨! 沉浸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阿德的心一下由往日的轻松跳为紧张、恐怖,又由紧张、恐怖转为沉着、冷静……突然,就当他屏住气、轻手轻脚的拉着马绕过房角远远地来到巷头转角处时,“十”字路口前却猛地跳动出来一束摇曳刺眼的熊熊火光,将他重新一下拉到了“砰砰”心跳的世界里而不得不一下猛退回到了墙脚后! 前面,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处,循着那四周围一片沉重黑暗的掩盖,一团火光在大堆的门板、桌椅的堆码下钻了出来,映照着一群身穿黄皮、脚裹绑腿的日本兵在“叽叽呱呱”的讲着话,将一块块抢来的鸡、鸭、猪肉用刺刀挑着往火上烤一下,又缩回来握着枪猛咬一口,边嚼边又伸到了火里去烤…… 看着这群魔鬼满嘴流油、狼吞虎咽的凶残模样,阿德禁不住地随着他们的咀嚼就又猛打了个寒颤!而随着这寒颤继续流入他眼帘的,则是那昨天还整整齐齐、热闹非凡的大街上,此刻竟突然变的一片沉寂。顺着那远远火舌投来的一簇簇血红亮光,映照出来遍地的门板、桌椅等家俱,就那样横胳膊、断腿子的丢堆得漫街比比皆是……偶尔一阵风刮起,四处的纸片、碎布和着碎砖烂瓦,便旋转舞动成一个个漩窝,如一群群魔鬼样的你追我赶着在各家各户洞开的铺面前晃来晃去不止,然后卷起从“十”字路口火堆里“劈劈剥剥”爆炸着飞起来的火星,就径直的窜进了屋里去!受不了这烧杀抢掠场景的炙烤,阿德忍不住的内心就一阵紧缩,愤怒的手不自觉地就捏成了一个铁拳,支配着他的双脚不由自主的要往前移动了上去……可就在这事儿即将发生的一霎那,那紧紧贴在他身后的邮马,却不知咋的突然一声不吭着朝后猛拉了他一下?!使他本已无意中悄悄消失掉了的鸡皮疙瘩,猛一个冷颤重又飞回到了身上……那自责和冒失的冷汗,则顺着那全身的汗腺,就水蒸汽样的从所有的毛细血管里直泌了出来! 想想自己的职责和任务,他不敢再逗遛。连忙抚了抚马背上的邮袋,又紧了紧腰间的邮锣和锤,再一把按住“乒乒”乱跳的胸口,就一转身紧勒住马,蹑手蹑脚地顺着原路倒了回来,绕另一条更加偏僻的陋巷朝邮局走了过去…… “唉,作孽呀!龙大少爷[2][4]这个瘟牲,他明知道这‘日本阿三’要来,却还在逃跑之际大抓民夫,使全城连个抵抗的人都没有,结果搞得全城商家都成了鬼子的‘战利品’……唉,可惜呀可惜!!” “哎,你也不能全怪咱中国军队!听说那远征军200师和后续一入缅甸,接连地就打了两个漂亮的大胜仗!可那讨厌的‘大鼻子英国人’就是要往后撤,所以——” “所以,我们就只能自己靠自己了!听说我们那个老县长……” “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