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旖罗）

爨客居

三

不同于旖罗城中心的梦萝轩，坐落在城南逐花巷的听雨榭显得安静幽深了许多。小楼周边呈四方格局的水渠时时刻刻都涓涓潺流着溪水，微风阵阵夹杂着花圃里漫洒的花香，伴着楼阁上悠扬的古筝，漫步在小径中的天涯阵阵的出神。

刚走进楼阁前厅，就有小童引了天涯至二楼一个竹帘相隔的小间。泛着枣红色的木桌中央有一个精致玲珑的香鼎，其中缭绕着青色烟熏。只听得一曲《空谷幽兰》悠悠扬扬的响起在这小榭中，安静坐下的天涯闭目静听。曲中浓重的哀伤和思念渲透了整个空间，伴着琴声起伏的音律，天涯不禁坠入了往事，过往的缠绵和话语，铭刻在记忆里的容颜和别离，点点滴滴涌入脑海，天涯喃喃的唤道：“小奈……”，只是话一出口便再也遏止不住彻骨的悲伤。

琴声缭缭，回忆悠长，不论是听曲还是奏曲的，这一刻都被勾起了往事带起了忧伤，直到曲终琴静，青娥才看到不知何时一个泪流满面的陌生男子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玉手按下颤动的琴弦，青娥起身对身前的男子盈盈欠身，轻声道：“原来公子也是性情中人，不知公子到来，青娥怠慢了。”

听到身边有人呼唤，陷在记忆里的天涯才缓缓回过神来。只见一位身着青纱流云裙的女子正看着自己，天涯急忙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抱拳歉道：“在下鲁莽，望姑娘不要见怪。”

青娥微一摆手就有一个青衣小童捧着两杯香茗走上前来，“公子若不嫌弃就请坐下喝一杯劣茶吧。”

青娥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注视在楼下的小渠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天涯也不过问，只安静的品着杯中的香茶，就这样沉默了半晌，青娥突然开口道：“不知公子名讳？”

天涯抬头望着眼前面容清丽却显憔悴的面容心中没来由的一颤，随即苦笑着摇摇头答道：“在下天涯。”

“想必公子也是一位伤心人，可否与我说说？”青娥没有转身，依旧望着窗外，悠悠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荡而来。

天涯低头望着杯中碧绿的茶水，话语有些飘忽，他缓缓道：“烛花难描故人影，此去几秋浸寒雨。人言悲风不相许，鸿书难寄，踏雪遍寻伊。”说完天涯便抬头也望向了窗外不再言语。

“踏雪遍寻伊……”青娥喃喃的低吟着。她轻轻转过头来却看见身边的男子早已经陷入了沉思，脸上带着悲戚之色不能自己。

青娥低叹一声，开口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公子有些面善。”

天涯身子一颤，怅然道：“也许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说着天涯就起身向青娥抱拳告别，就在转身瞬间他又定住了身子，对青娥道：“曲兄想必还有几日才能归来，望姑娘勿多挂念。多多保重。”说完便下楼离去。

独留在楼台之上的青娥怔怔地望着逐渐离去的天涯，过了片刻才将颈中发热的玉坠轻轻摘下，她低叹一声转过身对身后的小童道：“将听雨榭打样了吧，今日再没了兴趣了。”

壶中的酒又快见底，微醺的天涯斜靠在逐花巷外吟秋亭的柱子边遥望着听雨榭内的一花一景，只不过自三日前跟青娥一见后就再没看到过她的身影，想必是在等待曲歌的回来。虽然有些失落，但是天涯的心里还是放心了不少，既然答应了曲歌在他回来之前照顾好青娥，天涯也只能以这种方式遥遥相望。

四

正是黄昏时分，天地间游荡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悲怆之意。红透的地平线上太阳渐渐的沉了半个身子，似乎是要释放完白日里的余热，连着天空都通红起来。天涯随意的将身子往后一靠，然后手指指了指身旁的凉椅，开口道：“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聊两句，躲在暗处可不是你们屠魔人的风格。”

“哼！大胆鬼魅也敢妄自评论我道门中人！”一声冷哼过后，只见一个身着道袍腰背利剑的男子走入亭中。天涯懒懒的回过头一看，只见站在身边的男子气宇轩昂满身正气，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浩瀚罡气汹涌袭来，天涯不得不移步往后退了几步。天涯笑道：“这位道长好深厚的功力，想必到此不会是来收伏我这小鬼吧。”

男子嗤笑道：“你若还是小鬼，那这世间游荡着的鬼魅就都成了大魔王了。”说完男子就瞪着天涯仔细的看了看，随即露出惊愕之意，“来时我还在想，你不可能会有多大的成就，不过现在一看，这世间除了一些前辈高人外怕是难以动你分毫。”

天涯饶有兴致的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半眯着眼睛懒声道：“那又怎样？难道道长你想要跟我试试手？”

男子摇摇头，“是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时机不到，我是受人所托才到此寻你。”

天涯疑惑道：“是谁？”不过话刚问出心里就有了几分明白。

果然面前的男子脸上露出一股古怪的神色，随后他无奈的摇摇头，“除了我那调皮的师妹还会有谁！要是让师傅知道她当年鬼迷心窍的救了一个怨灵，还教给他道术，一定会把她逐出师门的。”

天涯看着男子痛心疾首的样子苦笑着道：“我明白，不过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收了我，也可以免去紫萱的祸根！”

男子眼中冒出一道凶光，但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刚刚迸发出来的气势一下子又敛了下去。他恨恨的看着天涯，沉声道：“若没有师妹，我早就把你打得魂飞魄散，虽然可能要费一番波折，但降妖除魔本就是我的职责。但师妹再三嘱咐我不得与你相斗，而且目前有一件公案需要你来解决，所以，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那你好歹要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事我才能跟你走，虽说你是紫萱的师兄，但我这样贸贸然的就跟你去了，万一是陷阱怎么办？”天涯耸耸肩问道。

男子看着天涯不语，半晌过后才道：“你还记得你有个孩子吗？”

“水儿！”天涯惊愕道。

男子点头不语，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师妹几日前在外游历，随后在丹柔打听到有妖孽作祟，随后便赶到那里。到了那里发现作祟的是一只鬼婴，而且道行还不浅。”说到这，男子顿了顿接着道；“师妹第一次见到怨念如此之深的鬼婴所以拼着两败俱伤的结果堪堪将鬼婴制住。可是后来用镇灵咒将鬼婴禁锢起来却发现鬼婴的零碎记忆里有你的影子，所以师妹才嘱咐我将你带去。”

话未听完，天涯就腾的站了起来，可是眼中却又闪过一丝犹豫，眼神飘到了不远处安静的听雨榭。男子似是明白什么，他淡淡的道：“这里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我想那个女子比你想的更聪明些。”

天涯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沉声道：“那就走吧！”

丹柔城外荒凉的古道边坐立着一间残破的义庄，断壁残垣荒草丛生，虽是白天却也显得阴气阵阵。空气中一阵强烈的波动过后，两道身影出现在义庄破败的门口。

天涯一进门就感受到大厅中有一股强横的禁锢之力似乎在压制着一股邪恶的力量。天涯皱了皱眉大步踏进了正厅。跟在身后的男子却显得更加凝重，无形间周身环绕起一股力量将身体包围起来，相对于义庄中的鬼婴，他更在意的还是走在前面的天涯。

感受到门外的人声，面如金纸的紫萱缓缓的睁开双眼，见到来人她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她略带歉意的望了望天涯，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镇灵咒中的邪灵似乎变得愈加的暴躁，冲撞得封印破碎不堪，紫萱拼命的加持着力量才没有让鬼婴破出封印。

天涯微笑着向紫萱点点头，然后走到封印面前对身后的紫萱轻声道：“交给我吧。”

话声一落只见眼前的镇灵咒如同锦帛一样“吱吱哗哗”的变得支离破碎，整个义庄忽的吹起了阴风。无数五官扭曲的凶魂尖啸着汹涌出来，瞬间就将大厅遮蔽的不见天日。厅中随处散落的棺木和灵牌都被一一掀翻到了墙角，独留正中间一块空地渐渐浮现出一个婴孩般大小的身子。

紫萱的师兄早已经飞到紫萱的身旁，一把亮如明日的利剑每一划过就是一缕凶魂化做灰烟飘散，他将紫萱紧紧的拥入怀里，眼神却冷冷的盯着无数凶魂环绕着的鬼婴和鬼婴面前若无其事的天涯。

“阳旭师兄，你说他不会有事吧？”紫萱悲伤的看着天涯的身影，只见那个倔强的男子身处万千凶魂中不见一丝一毫的退缩。紫萱看不见他的脸，可是却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难过，看着他虽然挺拔的身子，可是那双手却遏制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水儿，水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天涯的直欲朝天怒啸，原本那个躺在婴儿床里“咿咿呀呀”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眼前的这个样子，当初和小奈一起离去的孩子，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小奈呢？浓黑色的阴气从天涯身上涌出，紫萱和他的师兄突然就感受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他们惊愕的看着眼前恍如魔神的天涯拼命的催出护体罡气抵挡着这无尽的阴气。紫萱的师兄苦笑着道：“看来我还是走眼了啊……”

魂雾中的婴孩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只听得一声响彻九霄的尖啸声穿透三人的耳中。所有的凶魂怔了一下，本就扭曲可怖的面孔上露出恐惧绝望的神色，它们挣扎着向屋外飞去却被一股吞噬之力倒卷着往后倒飞。天涯渐渐的恢复了神智，不过它一睁开双眼却看见眼前的鬼婴狞笑着张开嘴，然后不可思议的越张越大，最后仿佛整个脑袋都被一张巨大的嘴巴替代，那些挣扎翻腾的凶魂统统化作一道黑色的洪流被它席卷入口，看着它渐渐胀大的身子天涯不得不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紫萱的师兄阳旭看到眼前的一幕他脸色变得更加的寒冷，他冷哼一声将紫萱轻放在地上，手中的利剑闪烁出更加炽烈的光芒。手捏一个繁杂的剑诀，他的全身都爆发出夺目的光芒，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手中利剑化作一道长虹奔向鬼婴，剑上透发出的剑芒将本就残破的义庄袭卷的摇摇欲坠。

可是这惊天一击到了天涯面前却被他轻手一划，只见仿佛从虚空中开了一个口子一样，瞬间就将这一剑吞噬的干干净净。天涯转过身来对着他冷声道：“这是我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说完便不再理他，而是眼看着鬼婴将所有的凶魂吸食殆尽。

气的脸色发白的阳旭手中长剑一挥将要发作却被身旁的紫萱紧紧的握住了手臂，看着气若游丝的师妹，旭阳只得放下手臂，定定的盯着不远处的天涯。

此时的鬼婴已经变得大了数倍，身体上密布着血红色的经络，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如铜铃般狠狠的盯着天涯。可是此时的天涯依旧没有丝毫动作，仿佛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毫无关系，可那吸食了魂魄的鬼婴却没有闲着，他张开巨口发出一声厉啸，随即口中仿佛燃烧了一般闪烁出夺目的红光，血红的眼睛缓缓的锁定住眼前的男子，突的一瞪就见一道红芒从口中激射而出。

一时间这破小的义庄中风云四起，红色的光芒将一切都照的染成血红，仿佛置身在一片血色的海洋中令人心生寒意。紫萱呆呆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天涯将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她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紧闭上双眼。而那旭阳也同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虽说天涯刚才显露出的功力已非一般鬼类可比，但是此时鬼婴的跟刚才已是天壤之别，就算是自己的师尊前来恐怕都要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而不远处的男子却似乎不闻不问任由那鬼婴的攻击。

没有任何的声息，仿佛削冰切玉般天涯的身影渐渐消融在红芒覆盖之下，仅仅片刻天涯就仿佛消失了一般。见一击得手，鬼婴兴奋的如同一个红色的大鼓在空中翻飞，随后又将凌厉的眼神瞄向了余下的紫萱二人，看着两人苍白的脸色，鬼婴“桀桀”狂笑着缓缓将巨口对向他们。旭阳紧捏着手中的剑刃死死的盯着鬼婴，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刚刚被天涯破去的那一击已经抽空了身体大半的功力，此时面对更加强悍的鬼婴实是有些力所不及，看着怀中绝望的紫萱他一狠心，只见平举的剑芒更加的璀璨起来，而他的脸色也更加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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